第二章(第4/8页)

全家人上路了。传文一步三回头,双眼溢满了泪水。走出去大约七八里路,不料想谭永庆率了一班子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把朱家四口人当头拦住。谭永庆劈头盖脸地问:“文他娘,俺鲜儿呢?”

文他娘被问愣了:“你的闺女问不着俺。”谭永庆又问:“她没跟你们来?”传文急了说:“没有呀!俺还能把她藏下?”谭永庆大哭:“坏了,俺闺女跑了!”传文更急,道:“跑了?鲜儿跑了?俺媳妇跑了?你是怎么看的!”谭永庆一屁股坐到地上,哭道:“鲜儿,你是中了邪了,你跑哪儿去了!不要爹娘了?白养活你这么大!你这个没良心的闺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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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龙口港地处山东半岛北莱州湾畔,波连辽津,地扼直鲁。港湾北有屺姆岛连陆沙坝为屏障,南有金沙滩环抱,水深腹阔,不淤不冻,是个天然良港。

时值初冬天气,港口内的码头边停靠着约三十条大小不一的渔船。港口岸上,闯关东的人群拖儿带女,拥挤不堪。一伙乞丐敲着牛腿骨向人们乞讨。数十名清兵守护在码头附近,阵势森严。

隆福祥的掌柜周大善人周丰年领着他的跟班背着手在人流里慢慢地溜达着,满脸的忧虑之色。不远处,有一排当街搭的长约一里的粥棚,为闯关东的乡亲们施粥,难民们在粥棚前排起了长龙,大锅里的粥眼瞅着要见底。周丰年吩咐跟班的:“小山子,我看粥不够啊,你告诉二掌柜的,再到义和盛粮栈扛几包熬几锅粥。”

跟班小山子道:“掌柜的,义和盛说了,不给现大洋人家不赊账了。再说了,您已经施了一个多月粥了,咱的家底已经空了,大奶奶陪嫁的首饰都变卖了,见好就收吧。”周丰年怒喝:“混账!什么叫见好就收?我施粥是沽名钓誉吗?这都是大清的子民,咱齐鲁大地的乡亲,他们有难了,背井离乡谋生路,不易呀,我周丰年不能救民于水火,为乡亲们施粥不应该吗?就是倾家荡产也没的说。”小山子低头答应:“是,掌柜的。”转身慢腾腾地去了。周丰年在后头催他道:“紧走两步,踩蚂蚁蛋啊!”

见小山子跑快了,周丰年也紧走两步,上了一个高台,对挤成一团的难民喊道:“乡亲们,不要拥挤,粥还有,我周某粥还是供得起的。”

人群中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赞叹:“唉,真是大善人呀,施了一个多月粥了,他就是有万贯家财也会吃空的呀!”旁边的一中年汉子附和道:“谁说不是?菩萨保佑他多福多寿吧。”周丰年从高台上下来问那老汉:“老乡台,也去闯关东?”老汉道:“唉,在家里就得等死,闯闯看吧。”周丰年又问:“哪里人呀?”老汉道:“潍坊的。”周大善人又问旁边的汉子:“这位老乡呢?”那汉子道:“俺是淄博的,也去闯关东。”周大善人仰天长叹道:“老天爷呀,偌大的山东活不下人了!”

一个十岁大小的孩子蜷缩在墙根,像一条无声无息的小狗,脸上的泪痕沾满了泥渍,耳后贴着一块膏药。他弯着泥污的腿,一只小手端着碗,张大嘴喝米汤,另一只手牢牢抓住半个窝窝头,不时地向嘴里塞着。周丰年看见了走过来,蹲下身子,轻声道:“娃子,慢慢吃,别噎着。”孩子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把窝窝头藏到背后。周丰年苦笑说:“娃子,别怕,没人抢你。”又拍着他的脑瓜问,“你爹你娘呢?”那孩子转着小眼珠,向四周环视了一下,哇地哭起来:“俺娘呢?俺娘没有了!俺要娘!”

朱家三个儿子紧紧地拉着手,护着母亲在人流里走着。这一路东行,四口人已是身疲力竭,好歹到了龙口港,满以为可以马上就上船北行,却赶上天时不好,无风无浪,无法起锚。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个背静的地方坐下了。传杰问:“娘,什么时候吃饭呀?饿死俺了!”文他娘说:“这就吃。”她望着传文说,“传文,盛干粮的包袱呢?”

传文答应了一声,却马上惊惊乍乍地喊:“娘呀,不好了,丢了!”文他娘变了脸:“传文,你都是要说媳妇的人了,怎么做事这么没根?”

传武说:“俺哥吧,这一道上光顾着念叨鲜儿姐了,丢了魂儿似的,真没出息!”传杰也埋怨说:“什么也别说了,大哥是媳妇迷,幸亏还没说上媳妇,要是有媳妇了还顾得了谁?”

文他娘斥责道:“传文,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跟着镖局走江湖了,你看你,连个包袱都看不住,干粮丢了咱这一道吃什么?现在就是有钱也没处买呀!荒料,以后什么也不敢指望你了!”她越说越气,扇了传文一个耳光。

传文笑了,脱了衣裳说:“娘,你别生气,看,这是什么?”原来煎饼捆在他的身上!文他娘不好意思了,说道:“传文,娘错怪你了,还是你虑事儿周到。”传文憨憨地笑着:“娘打两下那是疼俺,有人想讨娘打还讨不着呢。”传文把煎饼分给娘和两个弟弟,分完又把自己那份捆到腰上。文他娘问:“传文,你怎么不吃?”传文一笑:“娘,俺不饿。”文他娘叹口气:“唉,老大到底是老大。俺也不吃了。”传文说:“娘,你吃你的,俺真的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