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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文成唱了一阵歌,猛然想起走在身后的有备,他不扭头,只招呼着有备,有备就在他身后答应着。他问有备:“你那拐杖呢?”

“拿……拿着哩。”有备说。

“你那大袍子呢?”向文成又问有备。

“扛……扛着哩。”有备说。

“你那胡子呢?”向文成问。

“兜里装……装着哩。”有备说。

“所有犹太人的物件都拿全了?”向文成问。

“都拿全了。”有备说。

向文成放心了。他问有备这三样东西,是因为这三样东西最重要,都是这出戏必不可少的服装道具。

其实有备比向文成想得周到,出门时他不光打扮自己,还把摩西的衣物和所有犹太人的衣物都借全。因为出埃及的不光是他摩西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几天他把将要出埃及的“犹太人”一个一个地都找齐,有的人愿意当犹太人,有的人不愿意当。遇到不愿意当的,他还得狠费一番口舌去说服。有人还给有备讲条件说,在台上跟着走可以,就是不能让说话。有备把这些“犹太人”的要求告诉他爹向文成,向文成说:“行,跟着走就行。可是让摔倒的时候必得摔倒,背井离乡的犹太人走路很辛苦,有时要摔跟头。”有备再把这个情节转告给“犹太人”,“犹太人”觉得只摔一下倒也不要紧,终于同意上台。

现在,有备在前边走,五个“犹太人”(有男有女)跟在最后。今天有备穿的是紫花小袄,毛蓝裤,肩上扛着一捆秫秸棍,秫秸棍上挑着一个大包袱,包袱里是全体犹太人的大袍子。为这犹太人的大袍子,向文成和取灯很是费了一番心思,他们只在画片上见过犹太人的衣裳:齐脚面的袍子又肥又大,颜色有白有黄。袍子没袖子,胳膊像从一堆布里伸出来的。可这东西是怎么穿在身上的,谁也不知道,为这件事又值不得去问山牧仁。最后还是取灯想出了主意,她找秀芝要了一匹白布一匹紫花布,把布打开就在身上做起演习。她先用布在身上缠成个大筒子,再拿粗针大线连上。演出用时让“犹太人”往身上一扣,和画片一对照,活脱儿就是犹太人。今天有备的包袱里包的就是这些白布和紫花布的大筒子,那捆秫秸棍是犹太人的拐杖。

有备一边招聘演员一边筹划服装道具,态度积极自信。但向文成对有备却总还有几分不放心。他担心的不是他的记性,而是担心他的口才。为此他暗中和取灯做了几次商量,并物色B角准备随时顶替。取灯说:“不用,我说不用就不用。要不然预演两场试试。人在台上说话唱歌和在台下完全不同,你不是净举九岁红的例子吗?”后来《摩西出埃及》真在向家大西屋里预演了两次,向文成见有备在台上说话和平时判若两人,才放心了。

原来有备是有表演天才的。

为保险起见,向文成还是物色了一个叫二小的孩子做摩西的后备。二小不怵说话,也愿意演。就为这,他很希望有备在台上“结巴”。有备在台上一张嘴,他在台下心里就说,快啦,快啦!有备却偏偏不出一个错儿。二小知道没有盼头,也就死心塌地地去演犹太人了。正好这出戏里有一位乡人,这乡人也有唱,事也不少,二小就去演乡人了。有备知道有人正等着接他的事,心里格外怀恨二小,他上台之前就咬着牙在心里说:就为了你等着顶替我,我也得演好。有备成功了,取灯就对向文成说:“大哥你看,我说的有道理吧,有备在台上和在台下就是不一样。”

梅阁一行人在沟沿上走,招来不少过路人观看,有本村人也有外村人。本村人知道这里的故事,只看不说话。外村人就说:这群人是干什么的呀,娶亲不像娶亲的,赶集不像赶集的,这是怎么回事呀?

这群笨花人在沟沿上走六里,又在沟底下走二里,走完了八里黄土路就是城门。进了城门,绕过柏林寺,斜岔过一个干水坑,又在一个枯草坡上走一阵,就是神召会福音堂了。信徒们看见这个高耸在土坡上的福音堂,就像见到了天堂,今天“天堂”的门开得格外早。这群笨花人来得不是最早的,福音堂院里早就来了许多人。有参加洗礼的信徒,也有送白菜、豆腐、粉条的。每当举行受洗仪式,教堂都要为信徒们开饭。拉着送菜车的牲口冲人群喷着白气,教友们一面搬着白菜豆腐,一面躲闪着牲口,互相打着招呼。

陈长老一眼就认出了向文成。他正指挥着几个人往锅灶前码白菜,院里大槐树下,新盘起的锅灶上支着两口七印大锅。大锅底下架着劈柴,厨子不时掀开锅盖往锅里续水,蒸汽立刻向当院扑散开来。陈长老身穿一件旧棉袍,手上、身上蹭着白菜上的湿泥。他看见向文成,像看见老朋友似的就去和向文成握手,他握住向文成的手说:“欢迎欢迎,山牧师知道向先生来参加西贝梅阁的洗礼,特意让我在这儿等候,说向先生来了,梅阁受洗就格外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