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东平巷车场挤满了人,无数盏跃动的灯火从各个煤窝汇拢来,沿着双铁道的宽阔巷子,组成了一条光的河流。沉重的喘息,兴奋的叫嚣,疑虑重重的询问和毫不相干的歇斯底里的咒骂,嗡嗡吟吟混杂成一团。骚动的气浪在灯光的河床上,在众人头顶上啸旋着、滚动着,把一轮希望的太阳托浮在半空中。

地层下的整个暴动过程异乎寻常的顺利,从一时十五分二四二O煤窝动手,到二时二十分二三四八煤窝的弟兄们走出来,暴动只用了一个小时十五分钟。在这一小时十五分钟里,四名矿警和五名日本兵被击毙,余下的十八名矿警和五名日本兵做了暴动者的俘虏。四百七十余名被迫从事奴隶劳动的战俘们重新成为军人,再度投人了战争。

行动中,矿警们还是开枪了,三个参加暴动的弟兄在矿警的枪口下毙命,另外还有几个受伤。

然而,不管怎么说,暴动是成功了,现在,那十八名矿警和五名日本兵被捆了起来,他们手中的枪,已转到了暴动者手中。

缴获的枪共计三十二支。

一O九三团炮营营长孟新泽抓了一支.他背着那支枪,挤在煤楼底下,和一些人商量着什么。后来,他爬上一个被推翻在地的空车皮上,对着弟兄们讲话。

这时,是二时三十五分。

“弟兄们,静一下,静一下!听我说!都不要吵了……”

孟新泽喊了好一阵子,巷道里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弟兄们盯着孟新泽看,看不到的,就呆在那里静静地听。

“弟兄们,我们成功了!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是日本人的俘虏了,我们是军人!就像二十七年五月十九日以前那样,是打日本的中国军人!军人要讲点军人的规矩!现在我宣布,我,孟新泽,一0九三团炮营营长,对这次行动负责!我要求弟兄们听我指挥,大家能不能做到?”

也许这话问得多少有点突然,聚在车场巷子里的弟兄们沉寂了一下,没有回答。

孟新泽有些失望,他愣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又说:

“如果弟兄们信不过我,也可以另举一个弟兄来负责,但是……”

孟新泽一句话没说完,站在门楼前不远处的田德胜先吼了起来:

“老孟,别罗嗦了,听你的!都听你的,谁狗日的不服,爷爷崩了他!”

“对,听孟营长的!”

“孟营长,你发话吧!”

“听孟营长的!”

“听孟营长的!”

应和之声骤然炸响了,巷道里仿佛滚过一串轰隆隆的闷雷:

孟新泽感激地笑了笑,双手张开,向下压了压,示意弟兄们静下来。

手势发挥了作用,巷道里再一次静了下来。

孟新泽又说:

“弟兄们,马上,我们就从风井口冲出去,大家不要乱,还是以原来的窝子为单位,一队接一队上!三十二支枪,二十支由老项——项福广带着,在前面开路,十二支我带着,在末了断后,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要慌,不要乱!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

又一片应和声。

“好!下面,我还要说清一点……”

这时,人群中有人叫:“姓孟的,你他妈少罗嗦两句好吗?!”

孟新泽一怔,费力地咽了口吐沫,又说:

“伙计,不要急,等我把话说完!”

不料,下面叫得更凶:

“甭听这小子扯淡!咱们走!”

“对!快走!”

巷道里出现了骚动。

孟新泽火了,脚板在车皮上一跺,厉声喝道:

“谁敢乱动,老子毙了他!我再说一遍,咱们是军人!是他妈的军人!弟兄们,给我瞅一瞅,看看谁在那里捣乱!”

那些急于逃命的家伙不敢乱动了,小小的骚动转眼之间平息了下来。

“现在,我还要说清一点,地面的情况,咱们不知道,乔锦程和何化岩的游击队来了没有,来了多少人,都没有把握!如果地面情况有变,我们也得拼命冲出去!看守风井口的日本人不会多,充其量十几个。出去以后,趁黑往西严镇山后撤,进了山,日本人就没辙了!”

有人大声问:

“不是讲定地面有人接应么?”

孟新泽被迫解释道:

“是的,是有人接应!我们是怕万一!万一他们不来,我们也得走!事情已闹到了这一步,我们没有退路了!现在,突击队前面开路.出发!”

孟新泽发布完命令,从煤车皮上跳下来时,已一头一脸的汗水。他撩起衣襟,胡乱在脸上抹着,眼见着一股股人流顺着身边的巷道向风井下口涌。他和他身边的十余个背枪的弟兄依着巷壁站着没动,他们要在这支逃亡大军的后面打掩护,他们要用他们手中的枪,用他们的热血和忠诚来对付可能从大井口扑过来的敌人。

逃亡的弟兄在孟新泽面前走了大约两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