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6页)

小腿肚上痒痒的。黑蚂蚁还在爬,他想抬起腿,抓住黑蚂蚁将它捻个稀烂,可抬腿抓了一下没抓住。他又极力去想黑蚂蚁,借以忘掉高桥太君和他的狼狗。

高桥太君得了痨病是确凿的,没病没伤,他的长官不会把他派到这里来。到这里看押战俘的,除了一小队日军,大都是从作战部队里剔下来的废物。高桥有肺痨,那战俘营最高长官龙泽寿大佐也断了~条胳膊,据说是在南京被守城国军的炮弹炸飞的。龙泽寿今夜没露面。没有大事,龙泽寿不会露面。

盂新泽由此断定:他们的计划日本人并不知道,倘若知道了.眼前的阵势决不会这么简单。

身后的王绍恒却吓得不轻,他又扯了扯孟新泽的衣襟,似乎想说什么,孟新泽悄悄地但却是狠狠地将王绍恒的手甩脱了。

面前那个矮胖的鬼子兵把一支烟抽完了,烟屁股摔到了身边的水池里.发出了一声“吃拉”的响声。立在高台阶上的高桥以一阵按捺不住的咳嗽,结束了这刻意制造出的沉寂。

“你们的,要逃跑,我的知道,通通的知道!有人向我报告的有,我的知道!”

高桥抽出指挥刀,刀尖冲着台下的耗子老祁:

“他的.就是一个!我的明白!我的,要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

高桥牵着狼狗从台阶上走下来,把狗交给孟新泽面前的矮胖子牵着,独自大踏步走到老祁跟前,用指挥刀挑起了老祁的下巴:

“你的说:要逃跑的还有什么人?”

老祁被雪亮的指挥刀逼着,仰起了脑袋,脖子上的青筋凸得像蚯蚓:

“我没逃!没!”

“你的昨夜在井下,哪里去了?”

“拉……拉屎!”

“拉屎的.一个钟头?嗯?大大的狡猾!”

孟新泽心中一惊,一下子断定:他们当中确有告密者!否则,高桥不会了解得这么清楚。昨夜,老祁确是从煤窝里出去了一趟,他是去寻找那条秘密通道的,出去的时间确有一个多钟头。他出去的时候,刚放落大顶上的第一茬煤,回来时,这茬煤已装了一大半。

“我……我没逃!拉过屎,我在老洞里迷糊了一会儿!”

高桥恼了,指挥刀在手中打了个滚,刀刃逼到了老祁的脖子下:

“你的逃跑,我的明白!你们的逃跑,我的通通的明白!抵赖的不行!说,你的和什么人的联系?”

刀刃割破了老祁的脖子,一股鲜红的血像出洞的蛇似的,缓缓爬到了指挥刀的刀面上。老祁向后倾斜的身子抖动起来,身上那件破军褂的衣襟像旗一样“呼达”、“呼达”的飘。

孟新泽又想尿尿。

小腹中的液体几乎要从那东西里进出来。红蛇在他眼前动,一股夹杂着汗气的淡腥味直往他鼻孔里钻。他闭上眼,又认真地去想黑蚂蚁——真他妈的怪,黑蚂蚁不见了,他感觉不到黑蚂蚁的存在了。

闭合的眼睛依然亮亮的,仿佛一片沸沸腾腾的红雾,高桥的面孔在红雾中时隐时现。

“说!通通的说出来!要逃跑的还有什么人!嗯?”

高桥话音刚落,狼狗又凶恶地狂叫起来。

老祁依然在徒劳地狡辩。

眼前的红蛇变成了浑身血红的大蟒,大蟒恶狠狠地向他跟前扑。他听到了老祁骤然爆发出的哀号。他的精神顷刻间几乎要崩溃了,他一下子竟悲观地认定:老祁完了。他们蓄谋已久的计划又要泡汤了。

这时,老祁却叫了起来:

“我日你祖奶奶!大爷就是想逃!想……逃!你……你狗日的杀了大爷吧!”

高桥一见老祁认了账,反倒把指挥刀从老祁的脖子下抽了回来。

“你的.要逃跑的?”

“大爷活够了,杀不死就逃!”

“就你一个?”

“就我一个!”

“嗯!明白!明白!”

高桥手一挥,狼狗狂吠着扑向了老祁,老祁惊恐地转过身往后跑.没跑出两步就被狼狗压倒在地上。

老祁屁股上的一块肉被狼狗撕了下来,惨叫着死了过去,身下一摊血。

高桥又走到高台阶上训话。

“你们的听着,逃跑的,通通的一个样!你们的,逃不出去!乔锦程和何化岩的游击队通通完蛋了,你们的,只有好好挖煤,帮助帝国政府和皇军早日结束东亚战争,才能得到自由!现在,通通的下井干活!”

青石门楼下的钢板门拉开了,在刺刀和枪口的威逼下,战俘们幽灵似的通过门外的吊桥,踏上了通往四号大井的矸石路。从他们栖身的这座阎王堂到四号大井的工房门口,共计是一千三百多步,孟新泽数过。

在四号井工房门口,阎王堂的鬼子看守和矿警队进行了交接:上井的七至十二号的二百余名弟兄被鬼子看守押走了。他们却在几十个矿警的严密监视下,领了柳条帽和电石灯,排队在罐笼前站好.等候下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