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8页)

“我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你训练阿炳,不是为了你个人,而是我们为了701,为了革命。你对他的好,就是对革命的好,对国家的好。”

“没有这种信念的支撑,我可能没有勇气把阿炳从乌镇带到701,更没有勇气让生理有缺陷的人,去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同样完成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过去我们打仗,这叫尖刀任务,没有金刚钻,谁都不敢揽那瓷器活儿。不然,不光任务完不成,搭上自己和战友们的鲜血直至生命不说,这种无为的牺牲还会给整个战局带来毁灭性的打击,甚至全军覆没。”

安在天继续削着:“是啊,对于阿炳,你是正常人,而你走进的是非常人的世界,就如同一个明眼人,为了体会盲人的感受,把自己的眼睛也蒙上一样。只有这样,你才能进入他,知道他的喜怒哀乐和行为方式。”

“阿炳不光眼瞎,人还傻,也许你认为香喷喷的鲜花,在他那里可能就会是凶巴巴的毒蛇。”

“正因为如此,有时候看到他懵懂的样子,我会有歉意,会难过。阿炳在乌镇的日子平淡一些,穷苦一些,但他无忧无虑,可以随便在桑园里睡到日上三竿。正如我的出现,给平静的乌镇带来血腥一样,我也无法预料,我改变了阿炳的生活,而这份生活对于阿炳,是否真的意味着幸福。阿炳像梦游一样离开他生活了二十五年的乌镇,没人知道我把他接去哪里,包括他母亲。我就像接走了一只鸟,接到了我们的世界,让他在原来那个世界里消失掉了。所以对我们这个职业来说,残酷未必只是生死。”

金鲁生看着安在天,由衷地:“无畏并非就不是无私。安副处长,你牺牲了自己的性格,更是一种唯有牺牲多壮志。一趟上海和乌镇,几个回合下来我就坚信,你一定会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院内一片漆黑和寂静,可以听到虫在草间的活动声。突然,传出阿炳恐惧的尖叫声和呼叫声:“安同志……安同志……”

胖子和安在天的房间同时亮了,并冲出人来,都往阿炳房间跑去。胖子先冲了进去,慌忙中没有开灯。

安在天进去,先打开电灯。

阿炳紧紧地抱着胖子,嘴里还在不停地叫着“安同志”,那万分恐惧的样子,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险。

安在天上去,把阿炳从胖子手里接过来,一边安慰道:“阿炳,安同志来了……怎么了,阿炳……别害怕,告诉我,怎么了?”

阿炳:“我妈在叫我……”

“你做梦了,阿炳,是不是?”

阿炳像没听见,继续说:“我看见我妈……我妈生病了……要死了……我要回家……我要回乌镇……我不要睡在这张床上,我要回到桑园睡……”

“可能是被梦魇着了,你睡觉是不是把手放胸口上了……”

这一切似乎并不见效,阿炳不停地要求:“回家!安同志,你送我回家……”

安在天看一般的方法根本行不通,最后不得不装作生了气,训斥道:“回家也要等天亮了再说,现在你听,还是半夜呢,半夜三更哪有人送我们走。你答应过我的,你妈也交代过你,你什么都要听我的,听安同志的。”

这一生气,阿炳倒安静了。

安在天趁机又做工作:“阿炳,我知道你对我像对你妈一样的好,现在我非常累,很想去休息,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你睡了,我才能去睡。”

“等天亮,我们回家……”

“好,现在你必须睡觉。”

阿炳听话地睡下了……

安在天刚要走,阿炳又坐了起来:“安同志,你别离开这个屋子好吗?”

“你睡吧,我不走。”

阿炳重又睡下。

安在天不知道天亮以后怎样才能让阿炳忘掉这个不合时宜的梦。夜越黑,星越明。安在天默默祈祷着上天,不是愚昧,只有执著。

安在天当晚就敲响金鲁生的门:“对不起,金处长,我有要紧事找你。”

金鲁生穿好衣服,走出来:“找我的一定有要紧事,我希望没人找我。三更半夜都是来报案的,你报案吗?”

安在天开门见山:“我问你,上海电信局总机的特务抓了没有?”

“半个月前就抓了,还揪出了一个特务小组,黄处长立功受奖了,小钱也被追认为烈士。”

“抓了就好,我要打电话。”

“给谁打电话?”

“给阿炳妈。乌镇没有电话,只能找人把他妈接到青镇,给我打过来。”

“你是让我给你找人?”

“对,要快。”

“什么时候?”

“明天一早。”

金鲁生“嗯”了一声,并不深问,示意安在天可以走了。

安在天不放心地:“一定要赶在明天早上。时间一过,即使打了,也没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