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9页)

安在天内疚地:“大伯……”

三爸激动起来:“你们是要阿炳去做什么?你们单位究竟干什么的?”

安在天:“大伯,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我们有誓言,有铁的纪律。上不传父母,下不告妻儿。但是,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来保证,我像爱我的国家一样爱我的单位,爱我的工作,我相信阿炳有一天也一定会和我一样。”

三爸明白了:“屋里是家,屋外是国,无国乃无家。我明白了,我会让阿炳好好跟你们走的。”

金鲁生:“危险还没有过去,如果你发现村里有生人,请一定告诉我。”

三爸学着电影里的样子说:“保证完成任务。”

阿炳妈端给阿炳一碗面,阿炳接过来。那是“一根面”,“一根面”顾名思义就是碗里只有一根面。妇女说:“阿炳,这是你妈给你下的‘一根面’,要一口气吃下去才好,不能咬断的。”

阿炳妈:“吃下妈亲手下的‘一根面’,你在这头,妈在那头,离得远,也是分不开的。当年你爸走,就吃过我做的‘一根面’。”她背过身去,又哭了。

阿炳也哭了,像个孩子一样无掩饰地哭了,眼泪鼻涕的。

妇女:“阿炳,你怎么又哭?你没听见你妈在笑呢!”

阿炳:“我不信。”

阿炳妈赶紧擦干眼泪,挤出个笑脸。

中年妇女抓着阿炳的手在他妈的脸上摸了一下说:“你看,你妈在笑吧?”

阿炳这才不哭了。

阿炳妈:“快吃面吧。该走了!”

阿炳把“一根面”吞了下去。

堂孙带着孩子们冲到了最前面,阿炳在三爸和他妈的搀扶下,从院子里出来,金鲁生和安在天在他们的一前一后……

人越来越多了,不断有人从自家院里出来,加入到送行的队伍里……

阿炳像梦游一样离开他生活了二十五年的乌镇,没有人知道他将去哪里,包括他的母亲。接他的船有如接走一只鸟,接到另一个世界,为的是让他在现在这个世界里消失。船像一道屏障,划进河水,就把阿炳的过去和以后彻底隔开了……

和刚才的热闹相比,此时阿炳家院门口简直静极了,像是风暴之后重新恢复平静的沙漠,甚至孤独,只有几只鸡在找着闲食儿。

小卖部的窗洞上趴着一个人,他好像在跟店主说着什么事。此人转身来,拿着刚买的香烟,走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店主出来,只见他晃着一只空洞的袖管,另一只手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店主想叫住刚才那个买烟的人,却见他已经拐弯进了另一条弄堂。

店主仓皇地四下张望,跌跌撞撞地,向着阿炳走的方向追去。

祠堂前聚集着不少刚才给阿炳送行的人,他们意犹未尽的样子,七嘴八舌地:

“不要说阿炳,我说那个安同志才是个傻子。”

“为什么?人家是国家干部!”

“国家干部中也难免不混进傻子,阿炳又瞎又傻,安同志还把他当宝贝,这不是大傻子是什么?”

店主一颠一颠地跑过来,他满头大汗,到跟前了,还摔了一跤。

有人开玩笑:“你不好好卖你的东西,来给我磕头干什么?“

店主一屁股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地问:“阿炳呢?”

“走了,你赶不上了。”

店主说:“坏了!你们赶紧把他拦住……”

“怎么回事?”

“安同志是坏人!他要阿炳是去做药的,用骨头做药!”

有人半信半疑地:“你胡说,他有证件的,三爸都看了……”

店主气得又站了起来,说:“我……刚才一个人亲口跟我说的!”

“谁?”

“一个外乡人,他在我这儿买了包烟,刚走。他说他认识那两个人,安同志是专门做这营生的,上个月5号还在后村出大价钱买走了一个傻子,转手卖给上海一家大医院。这些傻子到医院就像一条狗、一只猫,今天被抽出骨头来看,明天又打开脑门来看,等都看完了,就把他们的骨头烤干,磨成粉,做成药,卖给人,说反正都是废人了,怎么糟蹋也不可惜。”

有位妇女先急了:“啊哟哟,这是真的?可怜的阿炳……”

店主继续说:“他还说,现在朝鲜在打仗,很多志愿军受了伤,有的眼睛瞎了,有的被炮弹震傻了,所以要很多阿炳这样的人去做药,治他们。”

妇女吓坏了,哆嗦着:“这怎么办?阿炳……落到坏人手上了。”

忽然一条野狗嘴里叼着一只什么东西飞奔过来,几条狗在后面追着它。

“今天都是怪事?野狗怎么进村了?”

几只狗围住那一条野狗,抢着它嘴里的东西。

那个人忽然叫得声音都变了:“狗嘴里,是一只人手!”

金鲁生先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