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看上去,秀珍的表姐的确像个奶牛场的老板娘,浑身鼓鼓溢溢的,又白又胖,如果拿针戳一下,没准里面还能流出乳白色的牛奶来。

事实上,我对秀珍的表姐毫无印象,秀珍说我跟她结婚时,这表姐还来吃过喜酒。这些年,她一直在新疆做生意,最近才回来跟人合作开了一个奶牛场。她给秀珍打电话,说奶牛场在城里的送奶站在招人,问我要不要去。那时,我正在宝珠寺纠结当和尚的事,接了秀珍的电话,我没太盘算,便应了下来。说实话,这送奶工虽也不是什么好行当,毕竟算个正经工作。当和尚嘛,我也说不好。

表姐说,送牛奶这活儿,其实挺轻松,一天下来,也就是忙三四个小时。就是要起得早些,凌晨四点前,就得赶到公司。到七点半,一定要将负责区域里的所有牛奶送完。表姐问我吃不吃得了这苦。我说,吃苦没问题,就是刚搬到城里,不熟悉路。表姐笑了笑,说,这是小事,我会叫个老员工给你带带路。

随后,表姐又跟我扯了些闲话,问我和秀珍房子租好了没有,到城里习不习惯,秀珍生产还剩几个月。我认真应答着。表姐说话时,不时朝门口张望,见四下没人,突然压低了声音,方泉,我给秀珍订了一份免费牛奶,别人都没有的,你不要说出去。

我一愣,赶紧道谢。我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虽然以前,我对这个表姐毫无印象,可现在看起来,亲戚就是亲戚,总归是不一样的。

晚上,还不到三点,我便早早地出了门。说实话,第一天上班,我还挺兴奋的。

凌晨的街道显得很冷清,基本没有人,只是偶尔几辆夜班的出租车驶过,闪着橘黄色的车灯。还有便是乡下往城里送菜的电动三轮车,骑车的人裹得严严实实,看着就像木乃伊一样。这大半夜的,的确够冷,那些夜风,就像长了牙齿,钻进衣服里,一口一口地往皮肤上咬。

人逐渐地来了,挤在奶棚里,热烘烘的。说话的声音、打喷嚏的声音、玻璃奶瓶碰撞时发出的声音,一时间,热闹无比。我喜欢这种热烘烘的氛围,就像乡下办喜酒一样热闹。

牛奶是头一天下午从奶牛场送来的,它们被灌入成千上万个玻璃瓶中,整齐地码在奶架上,发出幽幽的光亮。我将我的那几百瓶牛奶小心地装进我的奶箱里,搬到自行车的后座上,用绳子固定住,上了锁。

第一天的工作还算顺利,七点左右,我便将所有的奶送完了。为了对自己第一天的表现提出表扬,从最后那个巷口出来时,我还特地买了一些生煎包子带回家。

我将包子放到盘子里,然后又倒了一碟子醋,我对大囡和秀珍说,这个生煎包,要蘸着醋才好吃。吃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起身从自行车的奶箱里翻出了一瓶牛奶。我将牛奶热了,分成两碗,又加了点白砂糖,搅拌均匀。一碗给秀珍,一碗给大囡。

这牛奶是表姐送的,说为了照顾你,特地给你订的。大囡,这牛奶好喝不?

大囡用力点头。我摸了摸她的头,说,等爸爸拿了工资,就再给你也订一瓶。这样,你喝一瓶,妈妈喝一瓶。

大囡翻了翻眼白,那小弟弟生出来怎么办?我那瓶是不是要给弟弟喝了?

那就订三瓶,怎么能少了大囡呢?

大囡高兴地笑,订四瓶,爸爸也喝一瓶。

秀珍没喝,她将牛奶推到我前面,说,你喝吧,吹了一晚上风,暖和暖和。

我摇头,我才不喝,我闻不惯那味。

秀珍一脸古怪,牛奶有什么味啊?

奶味啊。

秀珍扑哧一下笑了。我说,你笑什么?秀珍压低了声音,你小时候不吃你妈的奶吗?我也笑,你别说,我还真没吃过。我小时候,家里吃不饱,我妈产不下奶。

我们说话的时候,大囡就在旁边看着。我说,大囡,别偷听大人说话,赶紧喝,喝了就能长个。

大囡说,那妈妈喝牛奶也为长个吗?

妈妈不是为长个,妈妈喝了,能变白变漂亮,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弟弟。

秀珍脸一红,白了我一眼,说,你别当着孩子的面胡说八道。

大囡咬着生煎包子,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