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 正(第6/36页)

春琴的怨气,有时候也会劈头盖脸地发泄到我的头上:

“都是你那短命的爹干出来的好事!他装神弄鬼给我算命,害得我嫁给这么一个糟老头子,简直是跟鬼过日子!他这个大队书记,我看也当不长,迟早要给人撸下来。”

在春琴为丈夫的怪异举动忧心如焚的同时,大队会计高定国已经在干部大会上公开指责德正“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那年冬天,梅芳约了龙英去朱方镇洗澡。两人从澡堂出来,梅芳问龙英,敢不敢跟她去一趟公社?她要去郝乡长跟前,告德正一状。龙英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可当两人来到公社大院的门口,龙英忽然就变了卦:

“不行不行不行。郝乡长那么大的人物,我一个不识字的人,怎好去见他?你摸摸我的心,嘣咚嘣咚,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梅芳把脸一板,眼一瞪,说了句:“有我呢,怕什么!”

龙英要是成心耍起赖来,你也拿她毫无办法。她往门口的红墙上一靠,哧溜一下,就蹲在墙根下不动了。任凭梅芳怎样去拉拽,就是不起身。梅芳没辙,只得撇下她,一个人进去了。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梅芳心思重重地出来了。她走到门口,对龙英怒气冲冲地喊了声“家去”,一个人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一直到了供销社的门口,龙英这才追上了她。她问梅芳状告成了没有,郝乡长怎么说。梅芳道:

“我把赵德正的革命意志薄弱、享乐主义、取消主义和虚无主义倾向,向他作了汇报。可郝建文竟然为他百般开脱,我跟他分辩了几句,嗬!郝大炮反倒批评起我来了!口口声声,让我要警惕小资产阶级山头主义和宗派主义。”

龙英笑得直不起腰来,“你一句话里面,有那么多主义,谁能听得懂?不过,要我说,你这告状等于白费劲。你想想看,人家赵德正是严政委一手提拔起来的。严政委又在地区行署当着大官,你这里要把德正拿下,不是给郝乡长出难题吗?俗话说嘛,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

梅芳想了想,又说,她最生气的还不是挨了郝乡长的一顿骂,“他在跟我说话时,把嘴里的假牙一会抠出来,一会又塞进去,恶心死了!临了,还用他那脏兮兮的手,在我背上好一顿摸……”

见她这么说,龙英差一点没笑晕过去,“在背上摸几下,有什么呀?我看他未必存了什么坏心。领导嘛,摸你两下,那是关心你!隔着棉袄呢,又不是贴皮贴肉,横竖让他摸两下就是了,你也没少什么。”

最近一段时间,龙英忽然与梅芳走得很近,是因为她们都对春琴怀有刻骨的仇恨。龙英与春琴结怨,起因还是为了老牛皋的那口棺材。

诸位也许还记得,我父亲死后,因一时寻不到合适的棺材,定邦就做主,让牛皋把那口现成的棺材让了出来。那年秋天,老牛皋的哮喘病再度发作,龙英就找到了高定邦,让他兑现当初的诺言,新做一口棺材还他,“要快,我看他怎么也挨不到十月底了。”

定邦说:“这件事当初是我做的主,我认。但集体的事,还得请示赵德正。你去找赵书记吧,只要他点头,我马上就找人去伐树。”

龙英一听,定邦的话句句在理,就回过头来,在磨笄山上找到了正在闲逛的赵德正。德正说:“棺材的事别慌,你帮我先拉一下皮尺。”龙英就和德正拽着皮尺,在磨笄山上量起地来。龙英跟着他,在山上的荒草乱石间走了半天,累得腰酸背疼。眼看天就要黑下来,她问起棺材的事,德正笑道:“放心,你们家牛皋一时还死不了。别的话我不敢说,他肯定比我要活得长。你先回去吧。”

龙英果真就一声不吭地回去了。

几天后,龙英又在大队部门口截住了赵德正,“这人眼看就要出尸斑啦,你就行行好,赶紧把棺材还给我。”德正还是那句话:“废话少说。他什么时候咽气,我什么时候给他做寿材,误不了事。”

龙英在红头聋子朱金顺的怂恿下,一怒之下就跑到了赵德正家,把他们家的板凳桌子,连同一个五斗橱都搬回家去了。

春琴从娘家回来,还没进村,就被正在除草的银娣拦在了风渠岸边。银娣先是把龙英去他们家搬东西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又补了一句:“那骚货好不晓事理!若不是我骂了她两句,只怕连你们家的房门都要被她拆了扛走。”

春琴那会儿正为家里的诸事不顺压着满腹的无名火,一听银娣的话,那张白皙的脸,慢慢就紫了。她愣愣地望着银娣,呆了半天,忽然就把手里的孩子往银娣的怀里一塞,从她手里抢过锄头,“咚咚”地径直往龙英家跑。银娣一看要出事,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后悔莫及。可是她手里抱着龙冬,又不好去追,一个人急得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