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4页)

这是个轻松的夜晚,向十五个尽了玩兴的人道了晚安之后,她自己驾车回家。阿专也很累了,她叮嘱他一定要乘的士回家。阿专说他的外套丢在晓鸥的公寓,该取回去让女朋友洗。晓鸥要他别为她省钱,一定要乘的士。

回到家儿子居然没睡。这个时分母子团聚十分难得,她就不说"游戏机玩太多"的话来扫儿子和自己的兴了。她觉得饿,在厨房拿了一包速食面泡到碗里。儿子闻到那股假惺惺的鲜味马上要求母亲分他半碗。十一岁的孩子是这类速食的牺牲品,工业配方的滋味把他的味觉养得简单而粗暴,拒绝接受自然和微妙的味道,一切东西不达到人工的鲜度和浓度都是没有滋味。

她和儿子热乎乎地分食一包六块八毛钱的面条。儿子对于跟母亲一块犯规--迟上床,吃速食面--而受宠若惊。这就值了,假如吃工业化滋味的速食面能深化母子感情,那就好好地吃吧。儿子十一岁的脸蛋由白而红,卢晋桐的鼻子长在梅晓鸥的两只眼睛下,再往下是卢晋桐姐姐的嘴,略薄的嘴唇显得敏感而苦相,往里扒拉那些弯弯曲曲的速食面条时苦相显著了。

晓鸥和儿子在他的床边道别。一年中跟儿子道晚安的夜晚数得出来。手机上出现了老猫的短信息,问她这会有没有空,他请她消夜。老猫把她当作一条鲜鱼惦记,对她一直是馋的。一个女人在妈阁这样的地方混,没几只老猫也不行。她知道做一条鱼她不犯腥是不可能的,但腥得抽象一点,让老猫远淡地馋着她,像人类馋着某种美丽空虚的情感,馋着她的同时警戒其他猫向她伸爪子,这才高明。因此她变得机智顽强,对付老猫的办法是转过来让老猫对付她。老猫请她消夜,她就说马桶往上泛味,你先来帮我修一修嘛!假如他说,操他的,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多事?!她会说:帮我修了马桶我就跟你有事。她的泼皮、不雅,或稚不可耐都超出老猫这种男人的心理准备,每次都成功地把男女之间恰好对上的"劲儿"给错过去了。老猫始终不明白他跟晓鸥是熟识过头了,还是基本处在对峙状态。

老猫就属于那种可以为晓鸥杀人但做不了她朋友的男人。

手机的另一条线有人打电话进来。借口来了,晓鸥不容分说地跟老猫告别:拜拜,早点睡,不许出去杀人抢劫啊!晓鸥自家妹妹似的玩笑会让不甘心的老猫舒服,她的专横口气让老猫感到她和他原来很亲。

电话是阿专打来的,又急又怕,晓鸥几乎听不清他叫唤什么。他是在室外人群中,这是没错的,背景还有电喇叭的叫喊。

"……史总从楼上跳下来……"

晓鸥听清了,心脏蓦地胀大,把她整个腔膛堵满。

"史总从阳台翻出来……"

电喇叭的声音盖过了阿专。晓鸥抓起衣服就往睡裙上套。手机忘了挂,一个飞快扩大的人群都在里面吵闹。

晓鸥拿着手机跑出家门,跑进车库。史奇澜瞬间成全了自己做了梅大榕。晚上见他时她居然没看出那份志向。她脑子里清清楚楚是打坐的老史,当时她以为那是他演出的滑稽戏。她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到一半路程还没知觉。

此刻往老史身边奔是愚蠢的。警察张开罗网在打捞逼老史跳楼的人。而掉头逃开也是愚蠢的:没罪过你逃什么?他家门口排着一个逼债的长队,他都那么经逼,不耽误吃不耽误睡不耽误到妈阁来,用给人参谋指点挣来的小钱险些搏下一百万,怎么突然就不经事了,非到她梅晓鸥的地盘上来死?死得要她梅晓鸥好看?!

车刚拐过路口,就看见大人孩子往小区门里奔。晓鸥在小区大门外停泊了车,目标可以小一点。给阿专拨通电话,阿专不接。小区里电喇叭的声音开始对她产生意义。那个妈阁警察经过太多乐极生悲、悲极生乐的人间故事,喊话很像工地上指挥吊车、搬运材料。

"……再往右半米……再高一点……"

只能是指挥搬运尸体。晓鸥站在自己公寓的小区门口。凌晨的风很柔。

"好,好,抓住……"电喇叭说。

突然出来一个锐利的旋律。一共用了三个乐句才让晓鸥相认自己手机的铃声。阿专急起来嗓音很尖,他尖着嗓音在手机里抱歉没有听到手机铃声,现场太吵了!她一句话没说,听阿专企图压倒一切吵闹把事情始末告诉她:老史从楼上掉下来不是求死是贪生;他想顺着每个阳台侧面的晾衣架爬下楼,失足坠落,幸好被八楼那家的花架子挡住。

"老史还活着?"

"现在还挂在八楼的架子上!"

晓鸥拿着手机的手垂下来,呜呜地哭了。她要改行。听段总的,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