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6页)

“他们有枪,我们赤手空拳,还要捆我们?!”

“不干!”

一片闹事的声音起来了。

一个日本军官吼叫一声,所有刺刀一块儿进入刺杀预备动作。

中国士兵们安静了,队形缩小一点。

铁皮喇叭开始转达日本军官的意思:“捆绑正是怕大家不守纪律,失去控制,上船过江,在船上乱起来是很危险的,皇军是考虑到你们的安全。”

汉奸把嗓子都喊毛了,还是没有打消中国战俘们的疑惑。

有一个中国战俘跟翻译对喊:“把我们的手绑起来,到江边让我们怎么吃饭?”

翻译回答不上来。中国战俘们都被这句话提醒了,没错,日本人不是说到江边开饭吗?怎么又说捆绑是为了上船的秩序?都绑上怎么端碗拿馍?日本兵就这么些,人手够喂我们的吗?就是相信他们,我们该信哪句话?

日本军官凑到翻译跟前,问中国战俘又闹什么?翻译含着微笑,把日本军官前后矛盾的计划指出来。

日本军官思考了一会儿,跟翻译嘀咕一阵,翻译转身,扬起大喇叭说:“中国士兵们,中佐认为你们言之有理,他考虑欠周到。这样,大家先就地宿营,等联系好伙食供给部门,再通知大家。”

王全有和战友们被日本兵押进了工厂的空地,五千多战俘把这厂房内外塞得爆满,谁想偷点空间伸个懒腰、打个盹都不行。过分的疲惫和饥饿还是让战俘们直直坐着睡着了。他们在天暗下来时陆续醒来,没一个人还有力气从地上站起。

李全有的位置靠外围,离他一步远,就是一把长长的刺刀,他顺着那刺刀往上看,看到一张空白无内容的脸——一个十八九岁的日本兵,李全有问:“水?有水吗?”

日本兵看着他,把他当一匹骡子或一件家具看。

李全有做了个喝水的手势,心想看一个木板凳的目光也不会比这日本兵的目光更麻木了。

“喝水!……”另一个中国战俘跟李全有一块儿要求,一边比划一边念叨,把两个中国字念得又慢又仔细,似乎被念慢了的中国字,就能当日本字听得懂了。

日本兵还是一声不响,一动不动。

好几个中国战俘都参加进来,对日本兵连比划带念叨:“水!水!水!……”

李全有说:“装什么王八蛋?明明懂了!不给饭吃,水都不给喝一口!”

“水!……水!……”

更多的中国战俘请求。

日本军官又一声吼叫,枪栓拉开了。

中国战俘们低声议论:“早知道不该进到这破厂子里头来,跟他们拼都舞弄不开手脚!”

“要拼早上就该拼,那时肚子没这么瘪!”

“早知道昨夜里就拼,咱那么多人,那么多条枪!”

“要知道日本人就这点人,才不理它传单上说的呢!非拼了不行!”

“行了,那时候没拼,现在后悔有屌用!”李全有总结道。

翻译此刻又出现在中国战俘面前:“中国官兵们,因为后勤供给的故障,只能让大家再忍耐一会儿,渡到江心岛再开饭……”

“肯定有饭吃?”

“中佐先生向大家保证!已经跟江心岛上的伙夫们说妥了,准备了五千人的馒头!”

“五千人的馒头!”中国战俘们一片议论。任何具体数字在此刻都增大信息的可信度。

“不知道一人能给几个馍?”

“能管饱不能?”

“船得走多长时间才能到岛上?”

翻译又说:“所以,船已经在江边等着了,现在请各位配合,排好队列走出来……”

中国士兵们几乎用最后的体力站起身,每人都经过了三四秒的天旋地转、两眼昏黑才渐渐站稳。多数人背上和额头上一层虚汗。他们走出坍塌的工厂大门时,翻译口气轻松地说:“请大家配合,把双手交给日军捆绑,为了上船的秩序,只能请大家委屈一会儿!……”

黄昏中看一柄柄刺刀似乎显得比白天密集。几十支手电筒的光柱在中国战俘的脸上晃动。汉奸继续说:“只是为了万无一失,不出乱子,请大家千万别误会!”

李全有觉得日本人的森严和汉奸的友善有点不相衬。他连琢磨分析的体力都没了。这一天的饥饿、干渴、恐怖、焦虑真的把他变成一条会走动的木板凳了。

又是一个小时的行军,听到江涛时,天上出来一轮月亮,队伍从双列变成单列,渐渐到达江边,最后一队战俘到达江边时,月亮已经明晃晃地当空了。

中国战俘们一个个被反绑两手,站在江滩上,很快就有人打听起来:“船在哪里呢?怎么一条船也没有?”

翻译官不知去了哪里,他们只有自问自答:恐怕一会儿要开过来吧,这里不是码头,不能泊船,恐怕船停在附近的码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