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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玉墨和其他窑姐们都藏在仓库的阁楼上,阁楼也堆满快要风化的报纸、书,她们站在散满老鼠粪的报纸文件堆上,从窄窄的的木窗格往外看。

院子被日本兵的十几把大电筒照得雪亮,而持电筒者面目隐绰,阴森可怖。

枪声惊醒所有女孩,她们并不知道,枪声就响在院子里,只觉得它太近了。黑暗中她们叫喊:“哪里打枪?阿多那多神父!……阿顾!……”

阿多那多捂着中弹的右腿,对女孩们的宿舍喊道:“不要出来!……”

她们集中到临院子的屋子,从窗帘缝隙往外看。她们和窑姐们看到的是同一个场面,只是角度不同:首先是躺在阿顾怀里的阿多那多,然后是架在他们周围的刺刀。英格曼神父穿着枣红色鹅绒起居袍,手持一个带玻璃罩的烛台。这是她们如此近距离地看着日本侵略者。因为联想到豆蔻和伤员们,也因为联想到那些照片上的地狱图景,她们此刻眼中的日本占领军便是穿马裤皮靴的恶鬼。

我姨妈书娟在晚年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她赤着两脚站在地板上,却毫不感觉到寒冷。她看见拿着电筒的日本兵仰头向楼上看来。当然是看不见暗处的女同学们。但她们刚才那童音未褪、含苞待放的女性嗓音足以使这群日本男人痴迷。

日本男人有着病态的恋童癖,对女童和少女之间的女性怀有不可告人的慕恋。他们的耳鼓被刚才那一声声丝绒般的呼喊抹过去,拂过来,他们在这个血腥时刻心悸魂销。或许这罪恶情操中有万分之一的美妙,假如没有战争,它会是男人心底那永不得抒发的黑暗诗意。但战争使它不同了,那病态诗意在这群日本士兵身心内立刻化为施虐的渴望。一群少女,一群童稚未泯的女孩。西方和东方的男性文化中,都仙化过这样的唱诗班女孩。这群日本兵就驻扎在几条马路之外,在他们祸害这一带时,常常听到天使一般的唱诗。此刻他们明白了,这便是天使们飘缭的仙地。

日本兵的领头者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中佐,长着日本男人常见的方肩短腿,眉宇间英气逼人,若不是杀人杀得眼神发直,他也不失英俊。

他向英格曼神父大声说了一句话,旁边的中国翻译说:“即使是国际安全区内,皇军也随时进行例行搜查。”

英格曼神父说:“谎言。”他看了翻译一眼,见他无意翻译他的驳斥,便转用英文说:“纯粹是撒谎。”

中佐懂一些英文,把“撒谎”二字听进去了。他上来便给了英格曼神父一个耳光。

“你的部队番号我知道。我会起诉你的。”英格曼克制了以手去捂腮帮的动作,他感觉一颗牙齿被击得松动了。

中佐通过翻译对英格曼神父说:“欢迎起诉。你们美国人动不动就拿这个最没用的词给自己壮胆。”

“你侵犯美国地盘,就是侵犯美国国土,”阿而那多说道。

“侵犯美国国土,又怎样呢?”中佐说。他的声音在冷笑,并笑得优越骄狂,但他的脸容僵在那个平和淡漠的神情上。这是个不会笑的面孔。或者他鄙夷笑这一高级灵长类在进化后期生发的面部表情。

“那就是向美国挑衅。”英格曼神父说。

“十月二十三号,炸沉了你们美国保护南京的军舰,这个挑衅更直接吧?贵国做出任何军事反应了吗?”

“但愿你能活着看见美国的反应。”英格曼神父说。

“你威胁大日本皇军?”

“面对十八支刺刀,发出威胁的倒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