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4/5页)

发短信的人用的是更紧迫盯人的态度。董丹问对方,他们可不可以明天下午两点钟约个地方见面。

“你好残忍,要我那么早起床。”

董丹觉得挺有趣。他问那她通常都是几点起床。六点,正好起床看晚间新闻。

等他下到了楼梯底层,进了地铁站,信号就被切断了。只有五位乘客跟他往同一个方向。突然间老十又回到了他的心里。他这才发现这些日子其实她一直都在他的心里。他心里像一个旋转的舞台,只有被孤独的光打亮时,才能看见背景中的景象。接着,一种渴望排山倒海而来。老十这会儿是不是也正在某处给男人发短信呢?他怎么才能知道,躲藏在这些短信背后的人不是老十?她会不会发现董丹就是收到她这些挑逗撩拨短信的人?如果高兴的计划是要协助像老十的姐姐这些受害者,让她们的声音能够被听见,那么董丹就要继续跟这些女孩子会面,跟她们进行访谈。现在他跟老十的那一段结束了,他真的能帮她,他不必再因此恶心自己。对他来讲,良心就是这种恶心——当你用某种方法做了某些事情之后,它会让你感觉到对自己恶心。他不知自己有没有良心;他只知道自己有这种奇特的恶心感觉。他必须承认高兴的这个主意不错:以老十的姐姐被处死做主轴写篇报导。他会协助高兴完成它的。她需要他去采访多少妓女都成。等到文章发表出来,怎样才能知道老十对这篇文章的反应呢?

心事重重的他发现一只误闯进地铁站的鸽子,怎么也找不到出口。鸽子一会儿飞进隧道,消失在不确定的黑暗处,过了一会儿又突然飞出隧道,穿过站台,身上沾满了泥灰,比先前更绝望。一双翅膀失去了平衡与准头,只能疯狂地拍打,响起巨大的回音。董丹看着鸽子,感觉于心不忍。对一只鸽子来说,这恐怕是最恐怖的梦魇了,一次次重复同样的路径,仿佛是一个冲不破的魔咒,不停在一个黑暗神秘的轨道上循环。它越是想要逃脱,结果陷得越深。它又一次往隧道里飞冲去,整个身子歪斜着。它将继续地飞,直到精疲力竭,坠地而死。

为了让自己分心,他把那一篇陈洋专访的校稿掏了出来。他靠着一根柱子,在花岗岩地板上坐下,开始阅读。车来了,他上了车,继续读着。老十又被推入舞台的黑暗背景。董丹发现高兴的文笔确实很好,深入又恢谐,呈现了—个伟大艺术家可爱的缺点以及外人无法欣赏的过人之处。就当地铁快要接近他的目的地时,董丹读到了最后—段,吓了一跳。

这段说陈洋有些忘年交,他们的父亲都是权贵之士,必然会帮助他解决这一次的司法难题。由于税法对许多中国人民来讲,还是一个新规定,因此可以辩称老艺术家之所以惹上麻烦是无心之过,而非蓄意犯罪。凭他那些有势力的朋友相助,为这一桩诉讼翻案应该是易如反掌。在中国,每件事情都可以有不同的诠释,而且要看谁作诠释。

董丹到站下了车,一边登云梯似地攀登地铁出口的阶梯,一边开始拨电话。等高兴那头接起,他这里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啦?”她的声音懒懒的。背景喧哗声大作。

他不停喘气,猛吞了几下口水。“你……你怎么能这么写!”

“什么不能这么写?”

“你不能出卖他!”

“你在说什么呢?”

“你把陈洋那篇文章的最后一段给我拿掉。”

“谁说的?”

“你利用我。我告诉你陈洋接了某某大官的电话,然后他们在电话上商量税的事儿。我当时挺高兴的,觉得有人能够帮老头一把……”

“我也很高兴啊。”

“我以为那个高干儿子一帮忙,他只要付一笔罚金就可以从这场官司中脱身了。”

“对呀。”

“你怎么把我一不留神偷听到的话给写进去呢?”

“你早干嘛去了?有什么事你不想让我写出来,在我动笔前你就该打招呼啊。”

“你让我成什么人了?成了那种我自个儿最想干掉的人!”

“我问你,陈洋打电话的时候,有意回避你了吗?”

“没有!他相信我啊……”

“所以你告诉我的事并不是偷听来的。”

“你必须删掉它。”董丹说。他火冒三丈,浓密的头发下,汗珠一颗颗渗透了出来。

“来不及了,明天一早就出报了。”她的语气就像是一个巫婆,对被她施了法的人炫耀她的胜利。

“那你就那篇文章给我撤回来!”

“给你撤回来?”她的声音中开始出现恫吓。

“对。”

“那你倒说说看,如果我不撤,你想怎么着?”她发起狠来。

“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对女人动手。不过那只是一般情况。”他说。他很高兴他又流露出已经被他压抑了很久的流氓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