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2/5页)

“我们俩的脚……”她突然大笑着说道,“比我们俩先认得!”

他突然想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么开怀。哎呀,她真漂亮。

舢板全部停开,因为下午要刮大风。他们很失望,改去附近的餐厅吃饭。一路上他搀着边走边笑的老十。她说他要开车就方便多了。没问题,车就来了——他一把将她抱起,背在背上。她挣扎着想要下来,但是他不让她下。就这样,一人骑在另一人的背上,走进了公园对面的一家馆子。

“人家都在看我们。”她说。

他笑着把她从背上放到座椅上,椅垫很脏。这是一家四川馆子。一个男孩拎着茶壶,壶嘴足有一米半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把热茶喷射到小杯子里。从茶壶倾斜到热茶从壶嘴喷出,中间有个短短的停顿,让人意识到,茶在壶嘴里奔走了多长的距离。她在桌子底下伸出脚去碰他。他则想象她那受伤的脚跟,贴着绷带,表皮脱落,露出了湿润的嫩肉以及下面纤细的神经。他从未尝试过这样的亲密动作。感觉有一点点色情,非常的越轨。她的脚从他的小腿已经移到了膝盖。他晕眩了。

他让她点菜。她读着菜单,点了一道沙锅鱼翅和鱼香干贝。她跟服务员开玩笑说,可别拿粉丝冒充鱼翅来骗他们。不会的,他们一向有诚信。老十又说,如果他们骗她,她吃得出来,因为粉丝跟鱼翅的区别她一清二楚。看起来,她常常上馆子了,董丹心想。那她都跟谁去呢?跟那些身子和脚被她亲密伺候过的家伙吗?就是多付一点钱就得到额外服务的男人们?她继续点菜。他开始担心了,他身上只带了一百块钱。他从来不带太多的钱在身上,他总是把钱交给小梅。小梅很会存钱。他记得今天出门的时候,小梅放了一张一百块钱的钞票在他的皮夹里。另外还有几张零钞,他已经花了一部分,用来买了地铁车票和雪糕。其实雪糕根本不该买的,一个就要二十多块钱,因为是从美国来的一种叫Haagen-Dazs的牌子。老十对舶来品了解得还真不少。早知道他该让她一个人吃雪糕就好了,可以推说他不喜欢甜食,或是他要抽烟,或是编一个任何其他类似的借口,省下二十块钱。

他跟女服务生又要了一份菜单,假装在欣赏菜单的设计。菜单设计得很糟糕,这家馆子的问题就在于他们费尽力气让一切看起来豪华。他的眼光直接就盯在了菜单右边的价钱部分。以前在麦当劳,每当小梅盯着柜台上方菜单右栏的时候,他总会取笑她。单单那一道鱼翅沙锅就要七十块,四川师傅懂得怎么烧鱼翅?四川离海要多远有多远。如果是真的鱼翅,恐怕远不只七十块钱。七十块钱能把整鱼尾巴在他们的汤里涮一涮算不错了。减掉一个鱼翅的钱,他皮夹里就只剩三十块了。她告诉他要知道四川馆子好不好,就要看他们端出来的冷盘地道不地道。因此,她又加了几道冷盘:四川泡菜、夫妻肺片、熏鸭脖子,还有手撕鸡。她看菜单的时候,眼睛只盯着左边。

他后悔不该把前几次的车马费全都交给小梅。他喜欢看妻子数钱的样子。数完她会宣布,他们目前存款的总额。前天晚上,他不是才交给小梅五百块钱?加上皮夹里的一百,他本来应该有六百块。六百块!只能在这儿吃一顿饭!小梅知道会心痛死。他希望老十不要再点了,他赚钱不容易。要撒谎、要装蒜、要时刻提高警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并且很消耗人,这就是为什么一年来他吃香的喝辣的,体重却越吃越轻。此刻,他听见老十问女服务员,他们有没有鸡尾酒。鸡尾巴做酒?不是,老十笑了:就是一种饮料的名字,把酒和果汁混在一块儿。他们没有鸡尾酒。那有没有白兰地呢?大概有,她得去瞧瞧。

他希望那个服务员千万别抱着一瓶昂贵的白兰地回来。如果那样,他得跟老十撒谎,他不能喝酒,因为今天傍晚有个重要的会议。她继续看菜单。轻轻皱着眉头,问他想吃对虾吗?不,不想。那好,因为她也不想。他感觉松了一口气。她总共点了几道菜了?六道,不包括那些冷盘。他两趟酒宴存下来的钱全泡汤了。

“看来你真饿了。”他说。心想,不知道馆子附近能不能找到自动提款机。

她抬起眼对他微笑,合起了丝缎封面的菜单。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滚烫的温度让他一阵痉挛。她又开始谈她姐姐了。他拿起她的手,轻轻爱抚着。他原以为今天他们会放个假,不再谈论她姐姐。他握紧她的手,怕她眼中的泪水就这样滴下来,可是它们还是滴下来了。落在餐桌的玻璃面上,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女服务员回来了,他们有卖白兰地。董丹自己都很惊讶:知道他们有酒他居然很高兴。他待会儿会找到提款机的,他会有足够的钱付这顿饭和酒。只要能让老十开心,不要老谈她姐,花点钱也值。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她别去想她姐,再接着去想她求他写的那篇文章。这让他们的关系有点儿走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