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2/3页)

“对方欠我一个人情。”她说,“所以我要他登什么他都会登。你现在必须做的,就是去告诉那个农民,把那些庸俗的感情部分都删掉,然后给我一个低调的、客观的新版本。”

董丹同意了。他故意提高音调好让已经转过身去的小个子听见他们的谈话。“我这几天就会把文章弄出来,最多三天。”他说。

“动作得快,那家伙欠我的人情指不定哪天他就不认账了。这完全要看政治风向而决定。目前一切还算平静。”

董丹跟她道谢。

“谢谢值几个钱?”她说。

“明天我就会打电话给陈洋。”

董丹现在已经学乖了,对这个女人而言,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一切都是利益交换。

“你现在就打。”

高兴拿出手机拨了号,立刻转给董丹。

电话那一端出现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董丹匆忙从位子上起身,走向最近的一扇窗子,原来铺在他膝头上的餐巾掉到地上,差点儿绊倒他。高兴紧跟在他之后,把餐巾捡起来,正巧有个女服务生端着盘子走过,她就扔给了她。

声音听起来甜中带酸的女人马上把电话给挂了。董丹重新拨号,这一回没人接了。

“臭娘们,”高兴说,“她以为每一个打电话找陈洋的,都是想来白拿大师的画。她把画廊里陈洋作品的价钱提高了。也不想想,本来就已经贵得离谱!”她掏出了香烟盒摇—摇,直接用嘴唇夹出其中的一根。就在禁烟标志正下方,点上了火。“董丹,我看你得亲自跑—趟。”

她若有所思地喷了几口烟之后,对他说道。

“你说现在?”

“不行吗?”

“陈洋不会愿意我们突然就去了……”

“未必。”

“他的未婚妻不愿意我们见他的。”

“你的两个借口哪个是真的,你告诉我。”

“如果他的未婚妻不愿意,他也不会愿意。”

“我真搞不懂,陈洋为什么会对那个贱货言听计从。”

“今天不行……”

“我们一定得去。就跟那贱货说,你是画商,想来收藏陈洋的作品。我敢打赌,她马上巴结你都来不及。”

“那不是说谎吗?”

“世上每件东西都包括着谎言。你不觉得陈洋的画是欺世盗名?难道你以为批评家对他的画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定定地看着她。自从这个女人闯进他的生活,他混点儿好吃的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是一种享受。他整天让她搅和得心烦意乱。她说她开车送他去首都医院,他进去采访陈洋,她在外面等。

董丹在楼下的会客室见着了陈洋的未婚妻。她跟董丹问东问西将近二十分钟,倒还算平易近人。她告诉董丹,恐怕大师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见客。

“他正在睡觉呢。”她说。

“是是,他的休息最重要。”董丹道。他的坐姿是屁股在沙发边沿上点到为止,如果这时候有人从他后面拉沙发,他一定跌着个四脚朝天。

“他需要睡眠。”那未婚妻说。

“没错,没错。”

“我的责任就是保证他的睡眠不受打扰。过去两个礼拜,他睡得不好,因为我回上海了。”

董丹注意到从头到尾,她只称老艺术家为“他”。董丹说不上来,可她说到艺术家的时候,那语气非常特别,感觉上既是亲密又带了崇拜,就像他的父母提到老天爷、菩萨,以及毛主席时才会有的语气。

她说他们可以另外再安排时间。什么时候?这个嘛,得看他的身体状况,情绪激动对他不好,只要人一多,他难免兴奋。有时候他真像个孩子。

那女人的美丽像瓷器一般精致,无懈可击的五官配上白皙的皮肤。她叫李红。这个名字说来很普通,要在一所学校里,大概每天可以听见这个名字被喊上百来遍。李红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一只脚荡呀荡的,脚拇趾玩着那只白色珠花拖鞋。拖鞋每坠落一回,董丹闻声就要眨一次眼。那拖鞋掉了二十次不止,他就一遍一遍地看着她伸出长腿,用脚趾勾住地上的拖鞋,再一点点勾回到自己脚上。没多久,这个游戏又得重复上演一回。对老艺术家来说,她太年轻了。她的年纪恐怕比艺术家的大女儿还小。董丹移开眼神,避免自己去想象那个年老的身躯与这个年轻的胴体怎样拥抱、亲吻、纠缠。

董丹起身道别,同时问陈洋是否还需要他们西北的红辣椒,他可以找人再带一些来。

“那些辣椒是你送的?”她问道,原来矜持的、供人拍照的笑容,这时转成了真心的笑意。

“不是啥值钱的东西。”

“他喜欢得不得了。你能再拿些来吗?”

“没问题。”

董丹打算买两条烟,送给在铁路局工作的那个老乡,请他再回去跟他的父母要一些新收成的红辣椒。不消三四天,陈洋又可以享用到新摘的辣椒了。那时他应该可以进行访问,把高兴的人情还了。不对,还人情的不是他,是他父母种的红辣椒。李红把董丹送到门口时,她的手机响了。这样精致如手饰一般的手机,董丹第一次见识,铃声听起来跟鸟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