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6页)

齐之芳向来是一个极要体面的人,所以哪怕她在电报局里最亲近的同事刘文英也不知道就在短短几个礼拜之间,当初还为了亡夫王燕达哭得死去活来的齐之芳,此时内心中对王燕达的复杂情感早就称得上百转千回。

“嘿,这里又来了一位‘嘀嘀嗒嘀’的。啧啧啧,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不耽误人家四分钱一个吻!我看这一定是新婚夫妇。”刘文英习惯成自然地拿起一封电文跟齐之芳打趣道。

不想齐之芳的脸却一下子掉了下来,边用手边的铅笔狠狠地戳着刘文英递过来的那张电文,边啐道:“我看也不见得是新婚,说不定是腐化分子。男人最不是东西,天生就爱搞腐化!”

刘文英见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引起齐之芳如此巨大的反应不由当即一愣。刘文英到底年龄上比齐之芳大上不少,眼珠一转便已通过齐之芳此时的口风和她以往言谈话语中的古怪之处,将齐之芳的遭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大概想明白了齐之芳为何撒邪火,刘文英不由被齐之芳凄惨的遭遇激发起了一种强烈的同情,干脆走过来从后面搂住齐之芳的肩膀,谆谆善诱地说道:“芳子,你别听人家瞎说。小王不像那种人——”

谁知刘文英话还没有说完,齐之芳的泪水就已落下了:“刘大姐,你永远别跟我提他!说什么我也不会再伤心了!从此以后,我该吃吃,该喝喝,再不为他半夜半夜地流泪了。哭瞎了眼,还让人家称心呢!再哭……再哭是王八蛋!”

话虽如此,但齐之芳却仍不能自已地哭得浑身发抖。

齐之芳这一哭,反而到让刘文英有点进退两难了。好在这时候,报务室的门却正好被人打开,就在几张电文和一个上面写着“齐之芳同志收”的小纸包被丢到刘文英办公桌上的同时,齐之芳已急匆匆地转过身去,用手绢擦干了自己的泪水。

“哎,这个齐之芳可真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女人啊!”刘文英一边暗自叹息一边将那个写着“齐之芳同志收”的小纸包转身递了过去。

打开纸包,几张粮票、鸡蛋票、豆腐票和一张上有精美手绘花纹的小卡片露了出来。由于这几张票据的数量实在过于稀少,以至于谁都能一眼就看出来它们皆是某个有心人一点点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结果。齐之芳再打开小卡片一看,几个秀美的字体顿时映入了她眼帘:谨以此向你表示深切慰问。

小卡片上的字虽不多,齐之芳看出来的东西却不少。首先写这张卡片的人绝不可能是一般的贩夫走卒,贩夫走卒写条子不会那么文也不会用“谨”或“深切”这样文绉绉的词,更不会写得出这么一笔有味道的好字。所以按照齐之芳的估计,这个写条子的人,至少有着高中以上学历。其次,这张条子虽短,但意思却颇有些值得人玩味。在王燕达牺牲在火场之后,齐之芳几个月里也先后接到过一些来自社会各界的援助。不过对方在留条子时,却往往都会提上几句向王燕达烈士学习这样的话来,而这张条子却话里面全然是一片对齐之芳本人的怜惜,反而对王燕达救火牺牲的事只字不提。

齐之芳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索性跑到电报局前面找到营业员想将此事问个明白。看着营业员抓耳挠腮的样子,齐之芳自然而然地对于找出那个给自己送粮票的人一事不抱太大希望。谁知就在此时,这名营业员却用她的短粗手指遥向着电报局门口处一指,猛地说了一声“给你送小纸包的人就是他”。

几眼看过去,齐之芳很快就认出来这个给自己送小纸包的男子,不是别人却正是自己每天上下班时乘坐的公交汽车上那名叫作戴世亮的公交司机。

齐之芳以往的生命里,其实跟戴世亮交集极少,不过就是乘客和公交司机之间那种虽然偶尔会打个照面,却向来连话都不会说上一句就擦肩而过的状态。不过就算是这样,齐之芳一直隐隐地觉得戴世亮很可能有点喜欢自己。当然事实上,除了几个伤感的眼神和忧郁的微笑,齐之芳也并没有真抓到什么有关戴世亮真心喜欢自己的具体证据,不过好在女人在一个男人喜欢不喜欢自己这个问题上向来也都敏感到了不讲证据。

见齐之芳看见了自己,戴世亮便也不再躲藏,索性直接走到齐之芳的面前,宛如悠悠叹息般地说了一句:“你瘦了好多。”

结果就是戴世亮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让齐之芳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齐之芳自觉她跟戴世亮并没有相熟到了可以这样说话的地步,虽然她在感觉上却对戴世亮营造出的亲近氛围全不排斥。

“这个我不能要。无功不受禄。”齐之芳最终就事论事地把所有票证往戴世亮手里一塞,决定干净利索地了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