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第4/6页)

就在兆兆出现的两星期后,大江与霜降淡起“将来”。

他有兆兆,霜降有没有“将来”关他什么事呢?

霜降想,他若再对她做莫名其妙举动,她就真嚷:放规矩点!揩油啊你?!她懊恼那天没狠狠抽回手,让他的手跌痛:他活这么大,还没有女人闪失过他。他和女人各占天平两头,女人总全力压住这头。索性不压,撤出天平,让他那头一坠到地,跌痛。

而她很快意识到让自己喜爱的人跌痛是绝无可能的。

即使她知道大江和她之间没任何将来可谈,没任何正果好求,她仍对他的笑、他的每个顾盼有呼必应。宽敞的院子,不知怎的忽然有了许多狭路相逢的机遇;总是那样,走着走着,猛地抬头,他已站在了面前。俩人这时就一笑:对下起,不是故意的。奇大的一个院子,奇大的一个家庭,会都消逝了似的,就留一条路,怎么走怎么迎面遇上他。她不承认她在寻觅他,跟随他,相反,她认为是他在处处埋伏,在等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了”这时她与他又脸对脸了,他问她,像她一样愉快而不安。

她摇摇头。她怎么想得到他会出现在四星房里。四星住院,偶尔需要东西,总是她取了送去。她说他吓人一大跳。他笑道人就这样,找什么真找着了倒会吓一大跳。她想反驳,你有那么伟大,总是我在找你?你那样子才像安了心打我的埋伏呢。她没这样说。像两人初识时那样逗嘴耍赖,她想也不敢想了。

“噢,你搬到这屋住啦?”她问,一面从衣柜里找出衣物:“打春了,四星要些薄衣裳。”

他解释这屋最靠边角,不仅清静也颇舒服,写东西效率高些。

家里人都知道他在写毕业论文,为写它而住在家留在北京,还有,兆兆也是他住下的押由。现在若有人叫:

“大江,电话!”再听不见他骂着下楼:“妈的谁呀?”

“要是有地方住,我才不住这儿呢。”他对霜降说。

“你不喜欢住家里?”霜降麻利地叠挥好衣服,一副忙着要离开的样子。

“你跟我谈一会话不行吗?来,坐下,待一会儿。”他自己先坐下指指旁边的沙发:“你以为我跟这家里的人挺像?我跟他们根本不是一种人!”

她看着他,同时坐下去。你当然不同于他们,不然我怎么会喜欢你。原来她以为自已绝不会在他身边坐下的。

“你看得出我们不同,对吧?”

霜降点点头,脸在慢慢地笑。

“看出什么不同呢?”

她说:“他们下午起床,你早晨起床。”

她以为他会看出她在存心气他,至少也在逗他。他却说:“你看得很对。他们偶尔一也可以早起床,但每天早起床就要意志了。他们没有意志。我有。没有意志的人生活给他什么,他只能要什么,要了什么,就赶快享受它,不然明天可能就没了。因此他们只能要这个家,享受这个家。要是他们没有降生在将军家庭,而是最穷最苦的人家。他们也只能要那样的家,忍受那样的家。他们没力量改变被给予的那份生活,力量产生于意志。老爷子一死,他们就什么也没了。我不一样,我身上如果有胜于别人的东西,绝不是老爷子给的!”

他跟什么赌着气。霜降站起来,说她真得走了。他看着她,吭一声笑了。

“你怎么对这些破事儿这么有兴趣?什么带带小孩,洗洗衣裳。你也一样的——给你怎样一份生活你都接受?”

他的笑告诉她:他惋惜她更嫌弃她。

这时她突然看见沙发前的茶儿上放了一大摞旧书,全是各种补习课本。那意思是:他本想把它们给她的,却提前发现了自己的徒劳。

直到初夏,四星要出院的前一天,霜降才又见到大江。他正在打电话,坐在门厅里,两只脚搁在放电话的高几上,差不多堵了路。她知道只要他不想见她时,那些不期而遇就统统没有了。倒不时听到兆兆的嗓音,知道她来了,走了,或住下了。

霜降见大江穿一身睡衣,几绺头发竖着。已是上午十点多了。她知道只要他早晨放弃长跑,一定是兆兆头晚上没走。

她不想惊动他,想从他背后蹭过去。

“……你一大早跑了,我一直在跟你说对不起……”

他感觉有人,站起身让路。偶尔瞥见霜降,点头笑了一下。从那笑中霜降回看到他这么多天的委曲。那笑似乎还告诉她:我想过你,找过你。

他找过她,那么一定是她躲开了那些可能迎面撞上他的狭路。她想他;避开他是为了更多更专注地想他。她也点头笑了一下。

傍晚大江问霜降肯不肯去和他看场电影。她马上明白他早上是和兆兆通电话。兆兆昨晚来了,没走,今一早讴着什么气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