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第4/5页)

四星没问:要走?去哪儿?什么时候?他就那样捺住她的衣服,眼盯她盯得越发重。似乎这样一盯一捺,她便走不了。他另一只手伸过来,她看到,领先于整个手的是两根手指。难怪他目光这样重!

一瞬间,她想起他曾告诉她的:当一股狠劲出现在他心里,控制他的行为时,他就不再是他。另一个人在他身上了。她透过他的眼,看到附着在他身上的那个人的苍老浊重的眼,还看到那苍老浊重的人性人情沿着两根伸长的手指在延伸。它们延伸到她身上。一种恐怖,或是威慑使她不再动。这手指变得自信,不再像刚才那样男孩子式的探问的,每个新的发现都使它们激动和羞怯一阵。

另一只手拉灭了灯。只有屋尽头那盏立地灯把一只毛糙的光圈投在天花板上。

她这才彻底相信他的话:这个残忍的、充满征服性的人不是他,是他的父亲了。人们竟怀疑他的血统,多么无稽!他此时不仅证实了他是将军的儿子,他简直就是将军自己,将军就这样大手笔地镇压住孩儿妈,还有许多被知晓或不被知晓的女人。将军从来不做“偷着”、“吃豆腐”

之类的事,要看,他就直眉瞪眼地看;推开门,阔步走进浴室,看个痛快酣畅。而不是撅着屁股,弓着腰,吃力费神地去觑门缝、锁孔。将军没有一点鬼头鬼脑,零零碎碎的邪恶,邪就邪致顶点,顶点就是正。他当着人叫:“霜降,你到我书房来一趟!”

她搁下手吸正捡的韭菜就去了。眼的余光中,她看李子轻轻一笑。

将军见了她就牵起一边嘴笑了,似乎说:你倒真乖。

“进来。”他叫她,“把门关上——关严。”他的指令如此理直气壮,谁都不会怀疑它的正当。

“来,替我研墨。你研墨手最匀。”他说。眼睛也开始微笑,像看他顶娇惯的孩子。她留心到惟一的不同是他把意图这样快就告诉了她,于是她意识到他的实际意图不在于此。

他坐在他的皮椅上,没有像往常那样为她让开地盘,她好两手抱住小臂粗的墨推磨一样研。他拍拍自己的腿:

“坐到我身上研。”

她正怀疑自已耳朵听岔了,他已将她抱到了自己膝上:“好轻巧个小女子!”他说,一点不像淮海那样轻浮。

“好了,研墨吧。”

她心想这算什么事呢?两脚挣扎着要去够地面,将军却加重口气:“别动,研墨!”她的手开始旋那柱子。因为弄不清整个情形的性质,她的情绪感觉也无好或恶的定义。既然将军不觉得滑稽荒唐,她怎么敢断定它的滑稽和荒唐呢?将军那么一把岁数了,抱抱你这祥的年轻小女子,就算不太正常,也是超出了正常的娇宠,还能有多大差错呢?墨在盘上划出道道时她再次表示要离开他的怀抱。将军说:“还不够酽”明明很酽了。

将军的一只手解开了她的衣扣,不是那样摸摸索索、探头探脑的解法,而是明朗果断地将它一拉。她那天的衬衣上恰巧是捻钮,一拉就全开了:她一手掩衣服,一面无论如何也要站起来。“叫你研墨呀。”将军说。

她怎祥也不听他的了。她脚够着地,他也跟她站起来。一站起来他的手更方便了。“你看看你看看……”他又像埋怨又像嗔怪,两只手紧紧扣在她胸脯上。他似乎感叹它们的大小合宜,满满捧了他两手心。“不动嘛,你看看你看看……”她不敢动了,她已从他的“你看看”里听出了脾气。

“你看看你看看;多好,多好;不习惯?以后就习惯啦。”他像在开通她,诱导她;什么大不了得?没比这事再正常的了。她被弄痛了,拿手去护,他不耐烦地把她手扔开了。

“研你的墨嘛,工作哪能不干完?工作有头有尾,善始善终的那种同志,我就喜欢。要用力哟。你看看你看看,这样多好,墨才会酽嘛!这才是负责任的工作态度嘛!”

她看看桌边的裁纸刀,怎么也甩不脱一个幻觉;那刀连他的手带她自己一同戳穿。但她的手一离开那柱墨他就会说:研你的墨嘛。她怎样也不可能以一个动作就把那刀持到手,万一让他看出动机,他真的要发大牌气了。这场大脾气的后果很可能要她的命。将军的手枪就在最顺手的抽屉里。她突然明白,他让她磨墨实质上是控制了她的双手,就像叫俘虏举起手来。那以后她很少去将军的书房,将军也不再叫她,据说他血压心跳都有些异常。

直到冬天,变得消瘦憔悴的将军披着呢大衣走到院里,看一眼霜降,像是战乱中突然遇到自己失散的孩子,意外并伤感地叫了她一声,然后说:“你这个小女子,你躲到哪里去了呢?……”他拉了拉她的手,问了她这样那祥的事,包括过冬衣服足不足。她想,也许那件事真的不那样邪恶,不然怎么没有半点暖昧和隐讳在他的表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