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一个小流氓朝钟鼓楼下走来。凶多吉少。(第3/6页)

十六岁的姚向东自然绝不会知道,也不会探究鼓楼前大街上饭馆的盛衰增减,但是,由于他感到饿了,所以,当他无目的地从街南朝街北走去时,他的嗅觉却有意识地捕捉著从那些饭馆中逸出的气息。

在这条大街最南头,马路东边十字路口拐角处,有一家门面颇大,品种颇全的国营小吃店,还有一家门面极小、专卖“褡裢火烧”的个体小吃店。按说姚向东既然肚子饿了,搜索出他衣裤兜里的所有“钢崩儿”(金属分币。)来,还是能从那两家买到足以果腹的食品的,但姚向东此刻却没注意到它们——他走在大街西边,西边十字路口拐角处是新开张不久的“天津狗不理包子铺”,大约刚有一屉三鲜馅包子出笼,从那包子铺里飘散出好一般诱人的暖烘烘的香气。姚向东不由得登上包子铺面前的台阶,隔著门玻璃朝里面望去。呵,怎么那么多的人,坐著的还没吃上,背后已经站著等座儿的人,饭桌上堆满盘子、筷子,也没人及时地收拾。从饭堂深处飘出一阵阵象雾一样的白气,好闻真是好闻,可谁有耐心进去排队买票、等座儿?何况把兜里的钱全掏出来,说不定还买不下二两——姚向东想到这儿,叹了口气,跳下台阶,继续朝前走。

往前,过了“光明药店”和“长青轻纺服务部”,有个“露明园馄饨馆”,里头人倒不多,姚向东却吹著口哨管自走了过去。他可不稀罕馄饨。他想吃正经的炒菜,怎么才能弄到一张“钢铁”(“钢铁”,指印有钢铁工人形象的五元人民币。)呢?如果能弄到一张“团结”(“团结”,指印有各民族大团结图画的十元人民币。),那就更“盖帽儿了”。不知不觉他已经走过了白米斜街,走过了“虹光服装店”和“北京文物商店收购部”,并且走过了后门桥,来到了“合义斋”饭馆门前。正当他朝饭馆大门走去时,忽然传来了一声尖脆的呼唤:“小拽子!”。

那自然是叫他。姚向东扭过头去一看,原来是同班同学,外号叫“阿臭”的,骑著辆亮闪闪的二六小女车,捏闸停在了马路边。

姚向东便走拢去同阿臭搭话。

阿臭是个圆脑袋、圆身子的胖小子,戴著一顶剪绒帽子,穿著一件式样新颖的皮茄克。他咧开大嘴,依旧尖脆地问:“小拽子!你他妈的跟这儿踅磨什么啦?”

“小拽子”即姚向东,一把抢过阿臭的剪绒帽子扣到自己头上,喜出望外地说:“你丫挺的,管他妈什么闲事!你这他妈是到哪儿 『拍婆子』去?”

阿臭伸手去够小拽子头上的帽子,小拽子躲闪著。阿臭不满地说:“你他妈的骗了『小羊子』的这身衣服还不够,又他妈的跟我犯贱来了,还我!我他妈的还有事呢!”

小拽子便趁机要挟说:“我他妈的还没吃饭呢,你丫挺的管我饭钱,我就还你帽子!”

两人的对话实在不雅,略作记录,以存资料,兹不再赘。总之,在一种既粗野又亲昵、既蛮横又义气的交谈授受之中,小拽子终于归还了阿臭的帽子,而阿臭也终于借给了小拽子一元钱。

阿臭这绰号的来历,是因为其人爱放屁。小拽子呢?所谓“拽子”,是北京新俚语中;对一手一足萎缩的小儿麻痹后遗症患者的称谓。早在小学时,姚向东因为曾跟在一位这样的残废人身后,把那人走动的姿势模仿得惟妙惟肖,故而在一群男同学的哄笑声出,获得了小拽子的绰号,后来竟一直沿用到高中。

对于当代青少年中污言鄙语的消除清扫问题,人们很少作过专题研究。大都采取了两种简单的办法,一是对污秽鄙下的语言实行回避和禁止,一是灌输以规范化的文明语言。这当然也能取得一些表面效果,但究竟不是治本之方。

姚向东上小学的时候,原是很听老师和家长的话,不骂人,不说脏话的。但儿童在成长期中,对于语言本身,也有一种游戏的兴趣。姚向东记得,他上一年级时,同学之间私下里就流行著这样一首“歌谣”:

结巴磕子赶大车,

一赶赶到核特哥,

核特哥,是你哥,

你哥是我大拇哥!

“结巴磕子”是“口吃者”的意思,“结巴磕子赶大车”这一句还勉强有讲,其余几句完全没有意义,不过是追求一种节奏和音韵上的快感。本来,儿童文学工作者,以及老师和家长,是应当抓住儿童们的这个特点,因势利导,编出内容优美生动而又琅琅上口的歌谣,以满足孩子们的这种快感的;不幸的是,姚向东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净教他们一些政治性极强而念起来索然无味的“革命儿歌”,其结果是,孩子们因厌弃课堂上强灌的,便在课下“反其道而行之”,自编自诵起越来越多的“地下儿歌”。开始,这类“地下儿歌”还只不过是单纯的音节和韵脚游戏,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