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不需要排演《铸钟记》,而需要立即干点别的……

午后的鼓楼前大街,显得格外热闹。

这条大街,如今的正式名称是“地安门外大街”。因为地安门早在解放初便已拆除,不成其为一个标志,而巍峨的鼓楼至今仍屹立在这条街北边,并且今后一定会当作珍贵的文物保留下去,所以,这条街其实不如还是叫“鼓楼前大街”的好。地安门的拆除是不足惜的。不熟悉旧日北京的人,也许会产生一种误会,以为地安门也是一座象天安门或者前门箭楼那样的建筑。不是的。它是一座单层的三拱门庑殿顶式的建筑,无甚特色。现在在北京的各个“坛”——如天坛、地坛、 日坛、月坛……还都保留著这种样式的门,当年的地安门只不过是比它们体积更大罢了。

大约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澹台智珠出现在这条大街的最北头——也就是钟鼓楼脚下。她两眼充满一种怨怒、焦急、惶乱、迷惘交织的神情。

昨晚丈夫李铠同她的斯闹,本已使她精疲力尽,谁想到一大早又得到了给她操京胡的老赵和司板鼓的老佟双双“叛变”的消息;她本是要在中午请包括老赵、老佟在内的整个伴奏乐队在家里吃“团结餐”的,结果这一顿午饭却成了地地道道的“分裂餐”!

濮阳荪当然是个致乱的因素。尽管这人品质不一定坏,而且今天来找她的确是出于一片好心,可也难怪李铠眼皮夹不下他。

……经过一番混乱,误会本已消除,十一点左右,大家围桌坐定,边吃边议:如何方能战胜澹台智珠的那位“师姐”,让老赵和老佟“幡然悔悟”?连李铠似乎也已经“进入情况”,理解了明晚在“萃华楼”“出血”的必要性和迫切性;谁知濮阳荪几杯汾酒下肚,竟渐渐胡言乱语起来!……

……一开始,濮阳荪还只不过是语句酸腐,他想出的那个点子,倒也无妨存以备用:“咱们拉回了佟、赵二位,大家更要鼓舞起来。《木兰从军》的成绩当更巩固,《卓文君》一炮打红自不待言,此外还可再接再励,另排新戏。今天路过钟楼,倒勾起我一段回忆。鄙人当年在辅仁大学就读,辅大校址,离此不远——就在什刹海前海西边的定阜大街。什刹海前海北沿,昔日有『会贤楼』饭庄,我少不得常去随意便酌。在那饭桌之上,听得一段『铸钟娘娘』的故事,煞是动人。话说乾隆年间,重修钟楼之际,铸钟匠姓邓名金寿,有女杏花,年方二八,窈窕聪慧,侠骨香风。金寿连铸数钟,皆不理想,眼看期限将近,一筹莫展。杏花怕父亲误期获罪,奋身投炉,遂得精铜,铸出一钟,声洪音清。投炉时其父阻拦未成,只捉得绣花鞋一只。乾隆得知此事,敕封杏花为『金炉圣母』,民众遂在铸钟厂前建庙,叫她为『铸钟娘娘』。传说昔日每晚鸣钟时,阖城母亲尽对小儿女说:『睡吧睡吧,钟楼敲钟啦,铸钟娘娘要她那只绣花鞋啦……』智珠,你看拿这故事,编上一出《铸钟记》,你饰杏花,岂不妙哉?……”

当时拉二胡的和弹阮的二位,不禁哄然叫好。连澹台智珠的公公也说:“确有这么一个传说。现在鼓楼西大街上,不还有铸钟胡同吗?鼓楼后身,还有钟库胡同。现在鼓楼后墙根下,还放著一口废弃的大铁钟,更可见那好钟非一次铸成。对了,鼓楼前大街上,后门桥往南,路东天汇大院和拐棒胡同当间,现在不还有条小小的死胡同,叫『杏花天胡同』吗?莫不是那杏花归天以后,存灵彼处?”

澹台智珠听了,虽然觉得不无可供考虑的余地,但兴致毕竟不高。她淡淡地说:“说起来容易,编排起来可就不那么简单了。比如 『杏花投炉』一场,唱腔身段谁给设计?”

濮阳荪却兴致勃勃,他手舞足蹈地说:“唱腔你自创嘛!身段包在我的身上。这『投炉』一场,你要边唱边舞,边舞边唱,幽咽婉转,满台扑跌。啊,清朝故事,水袖难用——我倒心生一计,何不学吾师筱翠花于老板,踩跷出场?想我当年,仿吾师筱翠花于老板出演《海慧寺》,过足了踩跷之瘾,博得了满堂彩声……如今我虽人老珠黄,少不得重作冯妇——智珠,我来教你跷功,你只要拜我为师,我是毫无保留,把手传技,包你一月速成!……”

濮阳荪说到这儿,李铠已经明显愠怒,一个人仰脖干了一杯白酒,布著血丝的双眼瞪著濮阳荪,仿佛随时都要爆发。别人都只望濮阳荪,没有发觉这个“险情”,唯有澹台智珠仅用双眼余光一瞥,便已亮然于心。她便正色对濮阳荪说:“算了,别瞎扯了。这戏我是演不了的。你 自己去演那杏花吧。”

濮阳荪毫不知趣,仍旧滔滔不绝:“退回二十年去,我怕真还当仁不让。如今我甘拜下风,权作绿叶。你既饰那邓杏花,我便饰一穷书生,两人自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定姻缘,只待花烛……谁知杏花决意投炉,书生劝阻无效——呀,那『投炉』一场,可效『梁祝化蝶』,来个双人舞蹈,岂不令观众神迷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