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5页)

“奶奶在叫岳爷爷的名字。”小玉俯耳听了听,说。

“我这就去找。”羸官站起来。的确,爷爷回来几天了,肖奶奶怎么会不思念呢。这一对老人的情谊,是任何人间情谊都无法比拟的啊!

未等羸官出门,院子里意外地出现了岳锐那略显佝偻的身影。

岳锐那天从山里回家后,便四处要找岳鹏程。岳鹏程没找到,便找来淑贞审问,淑贞只是落泪。又找银屏。从石硼丁儿的讥嘲和银屏片片段段的言语里,他大致弄清了岳鹏程与肖云嫂关系演变的过程,弄清了肖云嫂目前的处境。他没有脸见肖云嫂!他要找到岳鹏程,狠狠地教训他,让他随他一起去向肖云嫂谢罪!儿子胆敢说出半个不字,他这个父亲决饶不过他!可到哪儿去找那个混帐透顶的儿子呢?他家门不登,来去无踪,手下那帮喽罗似乎得到过旨令,一问三不知,胡指鸳鸯乱点兵。

“先找肖云嫂去!起码我先谢罪!起码先看看她的病情!”岳锐不得不改变了原先的主意。

肖云嫂使岳锐几乎辨认不出了。这就是那个用生命支持抗日武装、支持革命的肖云嫂吗?这就是那个喝着苞米碴子、用血肉之躯垒筑新生活大厦的肖云嫂吗?这就是那个给自己留下无尽爱恋和思念,也留下终生难以报答的遗憾的肖云嫂吗?……然而,不是她,是谁呢?

“奶奶,岳爷爷来啦!”小玉俯到肖云嫂耳边。

没有反响,嘴唇的蠕动和隐隐约约的声音停止了。

“云嫂,我是岳锐。岳锐看你来啦!”

蓦然,呼吸停止了;蓦然,一只干瘦的手伸出,抓住了伸过的另一只手;蓦然,两颗阳光般的明眸睁开,肖云嫂一挺身坐了起来。

“岳锐,是你,是你吗叩

“云嫂,是我,我是岳锐呀!”

两双手,紧紧地合在一起;两双泪眼,无言对视、倾流。

“云嫂,我知道得晚,知道得晚!我那不肖之子,不肖之子!我是向你请罪来的!……”

岳锐沉重地低下了那颗从未在任何时刻低下过的头颅。

“看看,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肖云嫂老泪淌落,“岳锐,我得谢你才是。多亏了你这个孙子,小官子,和小玉两个!玉啊,还不快叫爷!这是你爷,你俩的爷呀?

“爷。”

“小官子,你也叫,你也叫。”

“爷……”

岳锐十年前在省里学大寨先进表彰会上,得知肖云嫂收养了一个小孙女。人还是第一次见。他打量着满面羞赧的小玉和站在小玉身后的羸官,心里立时明亮起来。

原先他对羸官同岳鹏程的决裂,一直不以为然。回来这几天也几次想找羸官批评劝说,此时不惟理解,而且满怀欣喜和感激之情了。他把羸官。小玉拉到身边,声音颤抖着:

“好孩子!爷爷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了。肖云嫂从枕头旁拿出一叠写好的材料交到岳锐手里。这是写给县委转市委、省委和党中央的一封信。信中以一个老共产党员的身份,指出近年一批党的干部和党员蜕化变质的种种危险倾向,提请上级党委和中央引起注意。

“改革好,让老百姓富起来、国家强起来好,我拥护。可是如果为了这,随便让干部和党员腐败堕落无法无天,那就是丢了根本。要是共产党成了国民党,社会主义成了资本主义,经济再发展,我也不拥护,毛主席在天之灵也得落泪。……”信的末尾,肖云嫂这样说。

“说得好,说得好哇云嫂!要不要我给你当通信员?”

“我想过几天,身子骨再强些,让玉儿和小官子推着我,到县委去一趟。”

“好,好云嫂!……”

“岳锐,咱们是几年没照过面儿来着的?”

“几年?从省里开会那次呗!”

“你还记得那年省里开会时的情景不?”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时‘批林批孔’刚过,我这个‘老右倾’刚被放出来。接到你的电话,我都差点欢喜疯了呢!”

“还记得那天我说的话?”

“怎么不记得!你说这么干下去,共产主义就有盼头啦!”

“我是那么说的?我说咱大桑园多少年,老百姓都是腰带扎得绷紧,吃饭都不敢站着吃。如今腰带总算松开了,站着吃饭也没人喝斥了,不算丰衣也算足食了,再这么连着轴干下去,老百姓就有盼头啦,共产主义就有盼头啦!”

“是,你是这么说的。当时我还把腰带松了松,站着吃了顿饭嘛!”

“发奖那天的事儿你也还记得?”

“记得!宣读名单,第一个就是你云嫂。我看着你走上主席台,还踩着音乐的拍子和台下鼓掌的拍子,跟跳舞似的。看着省里领导给你颁的大红的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