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6页)

直到这时,岳鹏程和淑贞才真的相信,那张早已签发的逮捕证失去了效力;才真的相信,他们已经重新获得了自由生活的权利。直到这时,高主任和随同前来的县委干部们,才想起他们所要表彰和学习的“功臣”,还坐在冰冷的厢房里,坐在落满雪花的稻草地上。

当天上午,岳鹏程、淑贞被专车送往医院,进行全面检查和紧急治疗。一切费用报销之外,另发一百元健康营养补助费。

下午是全体干部、群众大会。愤怒声讨原所谓县委工作组的错误,郑重宣布中共蓬城县委的决定。

晚上便开始了个别谈话和小组座谈,了解和总结大桑园发展商品经济的经验,了解和总结岳鹏程勇于开拓、勇于改革的经验。

一直到了第三天中午,岳鹏程和淑贞才从羸官拿回的一张报纸上,得知了这一切戏剧性变化的真正原因。

那是四天前的一张市报。报纸在头版头条,发表了一篇题为(这里升起一颗明星)的长篇通讯。详细介绍了岳鹏程由一盘大锯起家,把“大丧院”变成“大富院”

“大福院”的历程。通讯旁边还刊登了岳鹏程的一幅笑容可掬的照片,一篇旗帜鲜明地赞扬和号召推广学习岳鹏程精神和经验的“本报评论员”文章。

长篇通讯末尾的署名是:本报记者程越。岳鹏程把通讯翻来覆去读了两遍,脑子里才墓地蹦出一个“程越”的形象:那是一个穿着紫红色羊毛衫,脑后晃着一束马尾巴,既时髦又随和的漂亮姑娘。

岳鹏程由阶下囚一跃而跻身于太阳系,成为一颗光芒四射的明星之后不到一个月,那个年青漂亮的女记者程越,又一次来到了大桑园。

这次她是作为市委书记鲁光明的随员来的,与几月前的那一次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是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娇女。父亲是党校教员,母亲是美术工作者。受家庭熏陶,她自小爱好文学。大学毕业后,靠着父亲的一位飞黄腾达的学生的帮忙,她被分配到市报文艺部当上编辑。那是许多中文系毕业生削尖脑壳想要占领的位置呀!

她得到了。她感到了满足。唯一使她不满足的,是那位自称“老报社”的部主任,压根儿瞧不起她。她先被分配负责影剧评介。第一次推上两篇稿子,就被毫不客气地全部打回来。接着又分工文艺随笔。编过三篇,算是跟读者见了面,部主任得出的结论却是:这个人根本没有政治头脑和逻辑头脑。于是又去负责散文和小小说。

这下好,她约了一篇稿子,部主任粗略一看便大光其火,在稿签上直书两行:此类黄色作品也要见报,可见编辑水平和思想意识急待提高!

作品不让发也罢,偏称“黄色”;编辑水平亟待(竟写成急待)提高也罢,偏偏还有“思想意识”四个字。程越当即拿着稿签找到部主任面前。

“主任,你说这篇小说是黄色作品,请问有什么根据?”

“根据?”部主任抬起秃了半边的脑壳,说:“把床上的事都写出来了,你还要什么根据!”

“哪得看怎么写,写的主旨是什么。写了床上不一定就是黄色作品!”

程越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为了避免把事情搞僵,缓了口气说:“主任,你干文艺工作时间比我长,读的书比我多。小仲马的《茶花女》,司汤达的《红与黑》,包括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和这几年的不少好作品,都有过类似描写。我们总不能说这些世界名著和好作品都是黄色的吧?”

程越的本意,是想以尊敬的口吻,通过这些名著的例证,引出对于那篇小小说的内容和意蕴恰如其分的分析。部主任却红了脖子。他是半路出家当起这个文艺部主任来的,对于那些名著他读得很少,有的连名字也叫不出来。他最瞧不起这些所谓本科大学生,同时也最怕这些大学生们瞧不起自己。程越话一出日,他便把意思颠倒了一个个儿。

“好哇程越!真了不得嘛!水平这么高,名著读了那么多,当个小报编辑实在是屈了材!这样好吧,我马上去找总编辞职,这个部主任由你来当好啦!”

程越见事情不妙,想要解释几句,部主任已经忿忿然甩手而去。

当天,在全社编辑人员参加的编务会议上,程越受到了严厉批评。第二天一上班,她就接到了下乡采防和锻炼的任务,把负责的那摊工作,交给了新调换到文艺部“帮助工作”的一位同志。

“这不明明是不懂装懂,压制不同意见,整人嘛!”程越哭红了眼皮,找到大学时的同班同学、现任市委书记秘书的柳边生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