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举起你的双手(第2/4页)

李冬冬弹弹地站在那里,昂着头说:“是吗?”

冯家昌说:“一个大兵,也不值得你这样。”

李冬冬站在那里,两眼发亮,身子很自然地扭了一圈,就像是很随意地看了看自己,又说:“是吗?那我该怎样?”

这一个又一个的“是吗”让冯家昌很不习惯,但也有吸引他的地方。真的,这“是吗”有一种他所不熟悉的、别样的韵味。那不是本地“羊”,那是有“三点水”的“洋”啊!就这样,站在“金月季”公园的门口,冯家昌突然发现,他将要走入的,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他心里说:锤子!既然来了,我就不怕你。

可冯家昌却笑着说:“……一见面,我都有点怕你了。”

李冬冬稍稍侧了一点身子,用调皮的语气说:“是吗?怕我什么?”

冯家昌说:“怕你的‘是吗’。”

于是,李冬冬笑了。

这就像是“杯酒释兵权”,又像是“谈笑中灰飞烟灭”,冯家昌觉得“主动权”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可他喉咙里却是一刀一刀的,竟然有了血腥味!

秋高气爽,公园里游人很少,菊花的香气在砖铺的甬道上弥漫着,小亭的栏杆旁有少许的男男女女在喃喃地说着什么;一些红色的字迹在绿树丛中隐隐约约地闪现;还有一些孩子,在公园的甬道上跑来跑去地追逐……两人就那么并肩走着,开初,还都有些不太自然。就那么走了一会儿,李冬冬突然问:“喜欢读书吗?”

冯家昌“漫不经心”地说:“也看一点。”

李冬冬瞥了他一眼,说:“看一点?”

冯家昌看出了她眼里的轻视。于是,他不失时机地说:“多乎哉,不多也。”

蓦地,李冬冬说:“你喜欢鲁迅?”

冯家昌看了她一眼,说:“说实话?”

李冬冬说:“当然。”

冯家昌说:“一般吧,一般!”

“为什么?”李冬冬一怔。

冯家昌沉吟了片刻,他的头抬起来,望了望天。在这里,天也是陌生的。他觉得这句话极为重要,他怕说错了,一旦说错了,收回来可就难了。终于,他说了三个字:

“太锋利。”

想不到,李冬冬一下子兴奋了!她身子弹弹地跳了一下,扭过身来,直直地看着他,说:“太好了!你有自己的思考。”

冯家昌淡淡地说:“我读书不多,也谈不上什么思考。”

李冬冬说:“我喜欢读书。我离不开书。夜里,有一本自己喜欢的书,真好。”

冯家昌没有吭声。走着走着,他总是不由得就走得快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又得赶快稳住步子,慢慢地小步走,这很累人哪。

这时候,李冬冬竟有些天真地说:“还是多读点书吧。《 红楼梦 》你看过吗?”

冯家昌说:“没有。”

李冬冬说:“毛主席说,《 红楼梦 》至少要看三遍。我看了五遍,真好哎。”

冯家昌说:“我是个军人……”

这时,李冬冬马上抢过话头说:“军人也要思考问题呀。你用什么……”

冯家昌往下一指,说:“用脚。”

李冬冬愣了一下,“吞儿”就笑了,说:“脚吗?!”

冯家昌说:“脚。”

李冬冬笑着说:“真是奇谈怪论哪。你这个人,你这个人哪!……”

冯家昌说:“劳动者都用脚。我脚上扎过十二颗蒺藜,可我照样走路……”

李冬冬瞥了他一眼,说:“是吗?这么说,你是一个用‘脚’思想的人了?”

冯家昌笑着说:“因为脑子笨,所以用脚。”

李冬冬说:“看不出,你还挺幽默呢。”

冯家昌说:“当兵的,整天立正、稍息,懂什么‘幽默’。不过是……”说着,他突然灵机一动,“那好,我就‘幽’你一默?”

李冬冬笑着说:“‘幽’吧。你‘幽’啊!”

冯家昌沉吟片刻,清了清喉咙,轻声背诵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自嫌纱帽小,致使……( 在这里,他要顿一下,他必须顿一下 )见笑,见笑。”

李冬冬两眼睁得极大,她原地转了一圈,先是做了一个极优美的姿势,马上接口说:“……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冷,今嫌紫蟒长……你还说你没看过《 红楼梦 》?你坏!”

冯家昌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不过是看了两眼‘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