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五、光荣与梦想(第2/3页)

后来事情的发展是范骡子做梦也想不到的,他没有想到(对他个人来说)结局会是这样的。

那天,他先是接到了一个报喜的电话。电话是王华欣打来的。王华欣在电话里说:“骡子,是骡子吧?”他心里说,日你妈,我快死你手上了!嘴上却说:“是。”王华欣说:“骡子,你请客吧。”范骡子嘴上说:“请谁的客?”心里说,吃吃饭,再桑桑拿,一次得两千多,我上哪儿报销?王华欣说:“那事办了。”他问:“啥事?”王华欣说:“你不是一直想弄个副县吗,批了。”他说:“批了?”王华欣说:“批件马上就到县里了。这次批了八个。你等着好消息吧。可别忘了请客。”范骡子说:“请。我请。”

可是,范骡子刚高兴没几天,那脸就嘟噜下来了。那天刚好刮大风,风很大,天刮得土尘尘的,人都是侧着身子走路。人要是倒了霉,连老天爷都不暄烦你。就是在那一天,范骡子接到了通知,让他到县委组织部去一趟。没想到,进了组织部,部长的脸却是冷冰冰的。部长看见他,只扬了扬下巴,说:“坐吧。”范骡子从兜里掏出烟来(那是他特意买的“中华”),敬了部长一支。部长摇摇头说:“不吸。”而后部长用讥讽的口吻说:“老范,你‘跑’得不赖呀。‘件’下来了。”范骡子想说他没跑,可他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只是很尴尬地笑了笑。接着,部长挠了挠头,很严肃地说:“范汉章同志,根据组织上的决定,经县委常委讨论,任命你为颍平县防空指挥部协理员。括号,副县级。请你交代一下目前的工作,三日后到防空办报到。”

范骡子的头一下子炸了!他翻了翻眼皮,很长时间了,似乎还没弄明白部长的意思。可部长却说:“现在公事办完了。我谈一点个人的意见。老范,说起来你也是老同志了,你咋干这事呢?当然,这仅代表我个人,不代表组织。可我弄不明白,你为啥要这样呢?就为这一张纸?”范骡子很艰难地问:“部长,你是说,烟草局那边……”部长说:“咋?你没听清楚?你要没听清楚,我再给你念一遍。”范骡子语无伦次地说:“不是。那、那、那……为啥哪?”部长说:“为啥?你还不清楚?”范骡子硬着头皮说:“我不清楚。”部长说:“那好,我告诉你。按说,这是组织上考虑的事,用不着对你个人讲。可我忍不住,就对你说了吧。”

接下去,部长说:“颍平修路的事,你知道吧?修路的启动资金咋来的,你也清楚吧?全县总动员,现在十八条路全开工了,一条条都开肠破肚的,弄了个半半截截……可这么一下子,那启动资金查封了,启动资金一封,省里的三分之一,人家也不给了。路修不成了,群众集资那三分之一,又闹着要退款。你说说,这事该咋办?!”部长又说:“老范,不说别的,你这一掺和,在县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说你缺德不缺德?就算是替老百姓着想,这事也不该干!要是路修成了,你咋闹都行,你对呼书记个人有意见,你可以跟他拼刀子,是不是?这算啥呢?这是拿老百姓开玩笑!噢,你是一级组织,你说修路,叫集资人家就集资,叫出力人家就出力,现在开工这么多天了,你一告不当紧,整个工程都停了。你这一闹,颍平至少砸进去两个亿!连银行都得关门!你说说你为啥要这样?!”话说到这里,范骡子站起来了。范骡子喃喃地说:“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出了门,范骡子木呆呆地在路上走着。他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防空办,防空办,让我去防空办……”念着,连他自个都不由得笑了,那是神经质的笑。那就是说,干了一辈子,他彻底地被人扫地出门了!局长当不成了不说,还是“防空办”的协理员。他知道“协理员”是个什么东西。奔了一辈子,天天想着“进步”,结果奔了个“防空办”,那比杀他还要难受!走着,走着,他竟忍不住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回到家,女人问他:“谈了?”他说:“谈了。”女人说:“哪儿呀?”他含含糊糊地说:“就本县呗。”女人说:“副县长?”他说:“嗯,副县级。”女人说:“那新房子不知给不给咱?”他说:“啥新房子?”女人说:“县里不是新盖了一栋楼嘛。说是副县级以上才能住。也不知给咱不给?”他说:“给。公布了咋能不给呢。”女人看了看他,又说:“看着你咋恁不高兴呢?”他说:“你懂啥?我这是绷着呢。”女人说:“就是。就是。还是谦虚点好。”他说:“你去给我弄俩菜,喝两盅。”女人说:“那我给你做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