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呼家面”

那年,临近年关时,呼天成确实发愁了。他不是愁过年的问题,他愁的是没什么可送。眼看时近年关了,给老秋他们“慰问”点什么呢?那些年,呼天成一直忙于“新村”的建设,等房子一座一座盖起来时,村里已经很空了。过去每逢年里节里,他都是要送一点什么的。今年该送什么好呢?

就在那个飘着雪花的早晨,呼天成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心不在焉地走进了磨面房。那时,呼家堡已有了两台小钢磨。时近年关,磨面房很忙,机器轰轰隆隆地响着。这种小钢磨磨的面很粗,号称“一风吹”。呼天成围着钢磨转了一圈,不经意地看了两眼,微微地摇了摇头。当他扭身要走的时候,有意无意说了一句:“这面能不能磨得再白一点?”

当时,在磨面房帮助干活的是刚从部队回来的复员军人王炳灿。王炳灿是个能人,他虽然回来时间不长,但他的精明已是众人皆知了。王炳灿赶忙说:“咋不能?”他接着说:“呼伯,你要多白吧?”

呼天成站住了,说:“这不是‘一风吹’吗?”

王炳灿说:“是‘一风吹’,不过,我有办法。”

呼天成笑了,说:“你有啥办法?”

王炳灿说:“我试了。要想白,多垫两层细箩,多磨几遍,要多白有多白。”

呼天成笑了,说:“就这么简单?”

王炳灿说:“这就看是谁干了。我干,就这么简单。”

于是,呼天成说:“那你就给我磨吧,别可惜粮食,要最白的,你给我磨一百斤。”

王炳灿说:“我在书上看了,细面有三种:75%、65%、50%的。你要哪一种?”

呼天成用赞赏的目光看了看他,说:“那就要50%的吧。要白,要筋道。你给我五斤装一袋。”

王炳灿马上说:“我知道了,要小袋。”

呼天成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身来说:“炳灿,好好干吧。以后,这一摊就交给你了。”

后来,就是用这种普通的小钢磨改造后磨出来的细白面,有一袋送到了当时的省委副书记老秋的家里,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都是小小不言的。那时全国还都在吃85%面,即使是省委书记,也还从没吃过这种像雪一样白的50%粉(虽然是“土法上马”)。就在那年春节,老秋家包饺子用了呼家堡的小袋白面,那面的确白,也筋道。老秋吃了大加赞赏。过罢年,刚好省里进了两套大型的磨面设备,那时还是计划经济时期,机械设备是由省里统一调拨的。在分配指标的时候,老秋想到了呼家堡。于是,老秋大笔一挥,就把其中的一套批给了呼家堡。在那个时期,设备批给你或批给他,是没有分别的,只要是集体就行。那套设备价值百万,可呼家堡却一分钱也没有花……

当那套设备运到呼家堡的时候,一开始,呼天成也并没多看重。就觉得磨面房大了一些而已,可以磨多遍面了。可是,到了第二年的冬天,村里的会计的一句话竟把他说愣了。

会计说:“我把数字打出来了。就今年,咱那个磨面房,钱挣了四十七万。还余了十五万斤麸子。”

呼天成愣住了。他怔怔地说:“多少?你是不是算错了?”

会计老德说:“没有错,四十七万。”

呼天成又问了一遍:“多少?”

老德说:“四十七万。”

那时候,四十七万是一个巨大的数目!连呼天成也没想到一个磨面房会挣这么大的数儿,那不就是“多遍面”吗?!然而,能磨“多遍面”的,在整个颍平县,他们却是独此一家。后来呼天成不再吭声了,他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沉默了很久很久。后来他说:“这个数字,要保密。”

那年冬天,呼天成作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想象的决定,那是个大手笔!

就在快到年关的时候,呼天成让面粉厂赶制了一万包小袋(五斤装)精粉,再加上别的礼物,分别派出了七个小组,前去“慰问”那些与呼家堡有关联的“方方面面”。“方方面面”在这里成了一个个人物的代名词,那是一个由呼天成开列的长长的名单。从县城到市里,从省城到北京,这是一次耗费巨资的“慰问”。呼天成把这次行动叫做“千里送鹅毛”。在整个呼家堡,除了老德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呼家堡收入的第一笔巨款——四十七万,有一大半“千里送鹅毛”了!

那一年,呼家堡人并没有分红。春节时,呼家堡人吃的仍然是85%面包成的饺子,连呼天成也不例外。

不过,就在“千里送鹅毛”之后,村里的会计老德光荣地退休了。从此,“铁算盘”老德成了菜地里的一名菜农,干的是轻活。

应该说,呼天成是无心插柳。他看重的是“人场”,他要种植的是一个有放射性的声音。在那七年时间里,他几乎是年年进行如此的“慰问”。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无意之间,他做了一个天大的“广告”!在一些有“身份”的家庭里,“呼家面”这个名称不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