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锅盖丢了(第2/3页)

呼天成火了,就说:“民兵是干什么吃的?夜里派民兵巡逻!”

然而,就在民兵开始巡逻的那天晚上,村里又失盗了。丢东西的偏偏是巡逻的五个民兵家!带队的民兵营长呼保山家丢了块新染的蓝布,其余几家丢的是晾晒在院里的小孩儿衣裳……这么一来,呼天成更是怒不可遏!他把民兵全都集合在一块,狠狠地日骂了一顿,民兵营长后来就吞吞吐吐地承认说,半夜的时候,他们曾在队部里打了一会儿扑克牌。于是,呼天成当场就撤了民兵营长的职。

后来,村人们先是怀疑到了“货郎担儿”头上……

可是,就在那一天,在村人们议论纷纷时,孙布袋端着饭碗,突然在饭场里宣布说,他家也丢东西了!有人问他丢了什么。他高声说:“锅盖。俺家的锅盖丢了!”

于是,自然而然地,人们又怀疑到了孙布袋头上……孙布袋有前科呀!

这些天来,呼天成的脸一直沉着,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都以为是村里连续丢东西才让呼天成生气的。所以,人们异口同声地说,这贼必须得捉住!呼天成也觉得这事蹊跷,太蹊跷了!他躺在那张草床上想了一会儿,就对人说:“去,把孙布袋给我叫来。”

这一次,孙布袋竟气气派派地来了,来了就往地上一蹲,说:“捆我吧。”

呼天成沉着脸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说:“捆你干啥。”

孙布袋说:“上一回是叫我卖脸哩,这一回又找到我头上了,我想也不会有啥好事。”

呼天成说:“布袋,你长见识了。”

孙布袋说:“支书,你想干啥你说了,也不用绕弯子。”

呼天成看着他,好半天不说话……孙布袋就勾头蹲在那里,也是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呼天成说:“布袋,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手又痒了?”

孙布袋伸出两只手,说:“你看吧。”

呼天成说:“我问你呢。”

孙布袋说:“你要是看着像我,那就是我。”

呼天成说:“我看像你。”

孙布袋说:“要是我,你把我的手剁了。要不是我呢?这总得有个凭据吧?你不能说是我,就是我,虽说哪座坟里都有屈死鬼,可你死也得叫我死个明白。支书,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说是你,有人信吗?”

呼天成说:“布袋,还是说了吧,这回不比往常,要是让人抓住,那事就大了!”

孙布袋抬起头,说:“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要是能抓住我,我也认了。”

呼天成的脸色也陡地变了,说:“布袋,你以为我抓不住你?!”

孙布袋说:“我还是那句话,捉贼拿赃,捉奸拿双。”

呼天成沉默了一会儿,说:“布袋,既然不是你,就算了。这贼早晚是会捉住的。你信不信?!”

孙布袋说:“我信,早早晚晚有这一天。”

往下,一连几天,村子里风平浪静,再没丢过什么。事一过,人心就淡了。再加上天天晚上有民兵巡逻,村里丢东西的事,也就没人再议论了。

只有孙布袋还是不依不饶,他总是给人说:“我看那贼能捉住,不信走着瞧!”

三天后,孙布袋出河工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对他的新媳妇秀丫说:“你怕老鼠不怕?”秀丫说:“老鼠?”他说:“老鼠。你怕不怕?”秀丫说:“怕。咱这儿老鼠多吗?”他说:“夜里乱出溜儿。过去有狗,狗拿耗子,现在也没有狗了。”秀丫说:“那我不出去就是了。”孙布袋又说:“你要见了老鼠就跺跺脚,你一跺脚我就回来了。”秀丫说:“瞎说。那么远你能听见吗?”他说:“我能听见。”而后,他就背上铺盖卷扛着一张破钢锨出门了。

就在那天晚上,秀丫也出门了。

那是一个残酷的时刻,也是让呼天成一生一世都感到不安的时刻。又有谁的灵魂能放在油锅里炸呢?!然而,呼天成做到了。

就在那天夜里,当秀丫在村里寻了半夜,最后终于在队部里找到呼天成的时候,呼天成只说了一个字。他说:“脱!”没有二话,秀丫就又把身上的衣服脱了……

可是,呼天成并没有走过来。呼天成在土垒的泥桌前坐着,手里拿的是一张报纸,那时候,呼家堡就有了一份报纸,那是一张《人民日报》。呼天成拿着这张报纸,背对着秀丫,默默地坐着,他在看报。油灯下,报纸上的黑字一片一片的,一会儿像蚂蚁,一会儿像蝌蚪,一会儿又像是在油锅里乱蹦的黑豆……

呼天成一直在等着那个人。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几个月来,呼天成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敌人。他发现,像他这样的人,是需要敌人的。这个敌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他不怕那个人,他甚至可以把那个人的灵魂捏碎!可他却没有这样做,他把那个人当成了一口钟,时时在自己耳畔敲响的警钟。那人是在给他尽义务呢,那人就是他的义务监督,有了这样一个人,他就可以时时地提防另一个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