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釜底抽薪

风向说变就变。

谁能想得到呢?头天还是东南风,花花眼儿就成了西北风了。

二十四小时之后,市委组织部长坐着一辆“奥迪”匆匆赶到了县城。部长并没在县城过多地停留,他只是把县委常委召集在一起,当众宣布了市委的决定:任命呼国庆为颍平县县委书记。同时,免去原县委书记王华欣的职务,另行分配工作……

这个决定就像是晴天霹雳,一下子把王华欣打蒙了!他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手一直抖着,几次想端茶杯都没端起来……最后,他终于端起了茶杯,“啪”一下摔在了地上,说:“这是干什么?突然袭击吗?!我不走!”

这个决定确实太突然了。组织部长料定王华欣会有意见,就很严肃地说:“老王哇,有意见可以提嘛,还是要服从组织决定。你跟我走吧,李书记要找你谈话。”

王华欣气呼呼地说:“我不去。”

于是,部长站起身来,走到王华欣的跟前,拍了拍他,缓声说:“老王,走吧,走吧,跟我走。”就这样,在组织部长的一再劝说下,王华欣才勉强跟他同车走了。

散会以后,王华欣前脚刚走,县委办公室主任就把那辆“一号车”派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对呼国庆说:“呼书记,你坐这辆车吧?”

呼国庆微微笑了笑,说:“噢,一号车?”

办公室主任连连点头说:“一号车,一号车。”

呼国庆说:“这样不好吧?”

办公室主任忙说:“这也是为了工作……”

呼国庆淡淡地说:“开回去吧,我不坐。”说完,径直朝他那辆车走去了。

办公室主任愣在那里,好半天没回过味来……

任命下达之后,在颍平县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人们普遍认为,是范骡子把事搞糟了。他做得太过火,以至于招致了上级的不满。也有的说,是王华欣指使范骡子告呼国庆的,让上边查出来了……知道一些内情的,反而十分迷茫。

呼国庆当上县委书记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开车到呼家堡去了一趟。他觉得应该再去见见呼伯,他知道,如果不是呼伯插手,事情是不会发生逆转的。可是,等他到了呼家堡,却没有见到呼伯。

是呼伯不见他。

村秘书杨根宝对他说:“呼伯说了,他不再见你了,让你好好工作。”

呼国庆知道老头的脾气,他是说不见就不见。于是,他问杨根宝说:“根宝啊,你给我透点信儿行不行?”

根宝嘴很严,他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说。”

呼国庆说:“你多少透一点,也让我心里有个数。”

根宝想了想说:“按说,我是一个字都不能说的。这么说吧,从北京到省里再到市里,一直到办公室的打字员,九个环节全拿下来了。这其中还不包括给省城大学捐助那五十万。那五十万你不用操心,因为其中有一个条款,是省城大学每年要为呼家堡培养五名大学生。呼伯说,光一年保送五个学生,十年就是五十个,这就值了……你想吧。”

呼国庆心里一沉,又问:“呼伯留下什么话没有?”

根宝说:“有。两个字:复婚。呼伯说,还是复婚吧。”

这两个字,几乎把他给打垮了!呼国庆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根宝哇,好兄弟,无论如何,你让我再见见呼伯,让我直接给他老人家说……”

根宝很无奈地说:“你是县太爷,你想,我能拦你吗?是呼伯再三叮嘱,他不见你了。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再见你。呼伯还特意说,让你自己拿主意!这话,够重了吧?”

呼国庆不清楚他最后是怎么离开呼家堡的,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开着车上了环城公路的,他把车开到了一百二十迈!只听风在耳边呼呼地响着……他觉得他整个人好像是劈成了两半,一半在说:我不能复婚,就是天塌地陷,我也绝不复婚!小谢是我最爱的女人,她给了我一切,我绝不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上天有眼,给我送来了一个好女人,一个精灵般的女人,我怎么能抛弃她呢?拍拍你的良心吧……另一半却说: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如果不做这个官,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是权力让你结识了她,如果你仅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你会认识她吗?你要想清楚,丢掉了权力,你也就丢掉了她。在权力的磁场里,你充其量只是一个环节呀,假如脱离了权力机器,你就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废物!爱情?爱情又是什么?那是需要强大的物质基础作铺垫的,你懂吗?!……

公路两旁,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秋已谢了,大地舒伸着漫向久远的沉默。经过了一年的供奉,土地显得很乏、很无力,那漫无边际的灰色就是大地的语言。它说,我累了,人会累,我也会累呀。一季一季,我已承受了这么多,我还将一年一年地承受下去。在这块土地上,活就是一种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