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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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下来,纪及对手头的工作似乎有了信心。一切都仿佛是机缘巧合,浑然天成:上次因为那部传记在东部采访奔波,再加上长期研究古航海史的勘察和资料积累,更有多年来一直想撰写却无法最终完成的著作——这回都在心底得到了一次综合和归纳,思绪逐步理清,渐渐到了瓜熟蒂落的地步。这使他非常兴奋。我问曾经要写的是怎样一部论著,它与我们正在接受的项目关系密切吗?他说当然,严格讲它们在本质上是一回事。“这本书困扰了我多年,常常进行不下去,主要不是资料贫乏和技术问题,而是缺少一种心劲——一股进入内心的力量……”他的话虽然让我多少有些费解,但仍然还是高兴。因为我看到他舒了一口气,像是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的样子。

我知道可以着手完成眼下的任务了——而那个人的传记我们早就搁下了,尽管还没有向领导正式提报,没有利利落落将这个大麻烦推掉,但心里已经把它卸载了。我迟迟没有把这个决定说出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涉及到一个权势人物,多少有点担心。我几次想告诉娄萌,那事儿我们干不了,但几次都没有说出口。纪及说那个人的所谓传记是一场闹剧,“而今什么都可以立项,花纳税人的钱为这样一个人物立传,真是荒唐之至!”他这样说,那是因为他了解到许多关于传主的事迹。我说: “可是我们现在着手的项目就不同了,它值得咱们好好干一场。”纪及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不易察觉的笑容。但他没说什么。

我们先后去了三次东部城市,后两次几乎没有进城,只在郊区的一些古遗址勘察。其实东部沿海以及古运河的所有码头、航道,在纪及那儿都是了如指掌。他这次与我同行,不同的只是换了一个视角,是从一个更具体的历史事件加以审视而已。从东部城市离开之后,我们又跑了更多的地方,包括我老家的那个海角。令我惊异的是,海角的地方官员也开始谈论徐福的事情。纪及认为我们的活动范围其实应该进一步扩大,绝不能局限于东部沿海和半岛地区。他认为整个历史事件属于古航海史的一个组成部分,或一个引人注目的部分,绝不应孤立起来看。“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当然是一个长期研究的对象,而不是一时的任务。”

纪及这样认真严肃地对待徐福东渡,我相信娄萌听了会非常高兴的。

因为频频出城,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娄萌了。她现在是直接与我联系、并通过我把相关意见转达给纪及。而纪及所在单位的上司很少关心这个事,更高的领导不是别人,正是娄萌的丈夫。无论从哪方面讲,她关切此事都合乎情理。多么热情的人啊,她的热情,当然还有她的美丽与可爱,使她常常涉猎一些与自己的身份不太相符的重大领域。比如她经常接触的都是全城最有权威的领导,一般来说,那些已经不太年轻的人有什么话总乐于找她说说,在闲聊的同时,难免会有一些公事交她去办。本来杂志社这一摊子就够繁重的了,但她尚有余力参与更多的事情。有一次她甚至因为给一位丧偶的老领导张罗续弦,整整奔波了两年多,其中成败掺半,直到那位老人突然死去才算作罢。所以我一直认为,正因为她过于古道热肠了,这才给我招来一些额外的工作,甚至把我当成了手中的一张牌,在她熟悉的那些场合甩来甩去的,好像我这人没事干一样,或者像她一样爱掺和一些老人的事儿。其实我也人到中年了,精力尚可,只是家庭事业诸方面都忙得不可开交。我和纪及都不再是一戳乱蹦的毛头小伙子了,除了本职工作,除了真正有意义的一些事情,一般来说都懒得去干。总之我们也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年龄。所以我一直怀疑是她主动提出让我们为某人写传记——而那个人当然高兴了——她会大包大揽,像男人一样拍胸脯。仗义的美女当然人人喜欢,苦只苦了我和纪及。

娄萌说到纪及的独身就兴味大增,这又一次显出了她的热心肠。说实话,她的这个特征利害兼备,用对了地方也是蛮好的。她如果能让纪及幸福活泼起来,出入成双成对,就会彻底改变这个朋友的一生。朋友之间,如果对方在个人生活上别别扭扭,另一个人在情绪上就会受到影响。我敢说纪及有时面向窗户出神的那一刻,十有八九在想王小雯的事情。这个女孩近来往这儿跑得更频,有一次我进门发现她在这里,两只眼睛好像刚刚哭过。她不像过去一样早早离去,而是一直待在另一间屋里,直到我找一个借口走开。娄萌问起纪及交友方面的进展,我就说到了王小雯,她马上说:“噢,那不成。”接着就不谈了。她说这个纪及学问不错,人也诚实——“你听我说,只要是瘦干干的青年,一般都诚实。”她不知怎么得出这样一个奇怪的结论,而且言之凿凿,“我第一次见他就有这个印象。当时只想,这个人哪,可能胃病太重了——哪个闺女跟了他,至少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帮他调理好。身体对于家庭幸福是很重要的。一个男人老在身边哼哼呀呀,那日子是没有多少过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