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螈(第3/4页)

憨螈终于停止了叹息。他压住的长辫子小媳妇已经气息奄奄。他昏倒在一边时,小媳妇才渐渐缓过一口气来。她爬着,爬着,全身上下痛得要死,好不容易才坐起来。她发现身边这个畜牲一样的大男人仰躺着,已经半死了。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她四处爬着,好歹摸索到了一根尖头木棍,两手攥紧高高举起,想把他的脸戳个稀巴烂——她攥紧,颤着、颤着,最后哇一声大哭,棍子掉在了地上。她觉得自己的五脏都在刚才那一会儿给搓揉碎了,不久就会七窍流血而死。正这时一种吱吱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有什么正争挤着钻出地表,是一种带鳞茎的蘑菇!它们像蛇一样扭动,一钻出地表就疯长起来,一转眼就是一大片了。她伸手揪了一支,断茬儿上有奶汁似的白水哗哗流下来。她口渴难耐,就急急吮了一下。她一连吮了好几支,奇怪的是全身上下都不疼了,两条腿能站起来了……

她跑到一边的树丛下,小心地趴下,从树叶间看着那个昏死的男人。大约过了一刻,她看到他在沙子上蠕动了几下,竟唉声叹气地坐了起来。她捂着嘴巴不敢叫出声来,直盯着他宽宽的后背摇晃着,一挪一挪消逝在林子深处……

长辫子小媳妇回到了村街上,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她。他们觉得她的身体一转眼膨胀起来,两眼变得圆圆的像两枚铜钱,眼窝深陷且灿灿发亮,胸脯膨胀高过了下巴——总之整个人都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卖酒了卖酒了!”那个老太太又来了。长辫子小媳妇一溜烟跑出来,一把抓住老太太说:“哎呀你可害死我了!”老太太故作惊讶:“你这是怎么了?你上次喝酒还没给钱哩!”长辫子小媳妇红了眼圈:“我在林子里遭了男人!”老太太一瞪眼:“那是好事啊!多少人盼着这一天哩!”长辫子小媳妇咬着嘴唇,捏弄着辫梢:“你是没见哪,粗粝粝怪臊人的……”老太太伸手按按她的乳房,说:“快怀个孩儿吧,老大不小的了——猫三狗四,人是九个月——你到明年春就能下出小崽儿来。”“看看大婶说的,怪臊人的……”

长辫子小媳妇常常看着林子深处出神。有人问她怎么了?她就答:“里边出了个大妖怪,不过也怪实在的。”这样说话间肚子就大了起来。她突然明白了那个老太太的话,心里一慌,还有些高兴。

长辫子小媳妇每逢大街上卖酒就尾随上看,不止一次看见有大闺女小媳妇喝了老太太的酒,然后就相跟着进了林子。她们进去了,没过多久,林子里就传来一阵阵吓人的叹息。这声音像发海一样,呜呜叫、嗡嗡响,还间杂着哐哐声、抽泣声。街上的人都在这奇怪的声音里驻足不前,一脸惊慌之色。长辫子小媳妇咬着牙关谛听,面带微笑,对村里人说:“俺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开春第一个月,长辫子小媳妇生下了一个男孩。

这男孩见风就长,不到半年就蹿到了母亲肩头那么高,除了说话还不太利索,已经奔跑自如。他七个月时模样像个半大小伙子了,唇上生出了一层黑茸。有一天他跑到街上,一下按住了邻居家的大婶,不容分说就要剥她的裤子。大婶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挣脱了,后来逢人便说这桩奇事:“看这个悍巴物,还没过生日哩,就想那事儿。天打五雷轰的没牙崽儿,把我胸口上抓了一块淤青!”

3

林子里不断发生离奇的事情。那些进林子里砍柴的、采药的,还有猎人,渐渐都有些畏惧。男人不曾遭遇什么不测,倒是女人常常出事。出事的女人一般缄口不语,回家后闭口不提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些事情是瞒不过人的,因为只要哐哐嗡嗡的怪声、还有那种奇怪的叹息声一阵阵从林子里传出时,都知道那只林妖又在折腾了。男人千叮万嘱,不让女人进林子。只有个把泼辣风骚的女人全不在乎,说:“也不过就是壮实一些罢了,他还能吃人不成?”一位大个子麻脸女人模样很像男人,方面大耳,嘴上还长了浅浅的胡子,是一位出了名的悍女。她一直没有孩子,一直盼着生一个,于是隔三岔五去林子里欢会。结果她不生则已,一生即不再停止,一胎三个,一口气连生四胎,正好一打。

林子四周的村子里全都人丁兴旺,而且新生儿一色男孩,个个壮实。他们身材长得出奇地快,一般在生日前就会走路,一岁左右即呈现出明显的性征。人们把这些孩子一律称为“悍娃”。这样的孩子渐渐多起来,于是大家也就见怪不怪,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近林子的村庄,就少不得生出一些悍娃吧。悍娃们长大了,四处急匆匆游走了,一个个脾气怪异,他们如果看到什么不顺眼的东西,抬手就砸。他们最愿意毁坏林子,好像要把密匝匝的树木尽快毁尽,以便从中找出自己的老祖宗似的。只不过三五年的时间,那无边的大树就少了大半。村里的老房子,比如一些老辈传下来的家庙祠堂之类,也全被他们砸得差不多了。老年人唉声叹气,忧心如焚却毫无办法。因为家家都护着自己的孩子,谁生的谁疼。最主要的是害怕,都知道这帮悍娃发起火来,砸巴起老胳膊老腿来简直不在话下。不止一位老年人被他们发火时砸死了。有的老人可能与他们积怨太深,砸死了埋进土里,过了十几年还要被他们扒出来,噼噼啪啪再砸一顿,觉得解气了才算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