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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起我懂得怎么呼唤了。我要这样呼唤着走进遥远之地,把什么藏下……永远也不要宽恕,永远也不要。我从捡起那片枫叶的一刻,就被一种颜色渍透了。那漫过了无边原野的秋色,那回响在天际的歌谣。谁能把这片秋野走穿?谁能拦住崖畔上那匹白马?

直到白发染了双鬓,我才悟想出一点什么,一个男人的奢侈。足够了,你被磨损的手捧在胸前。全部的奥秘就在这儿,在翻腾于心中的感激。你给了我生命,你饲喂过我。人没有第二次了,就像不能第二次出生一样。我是你睫毛上悬起的一颗泪滴……我先自离去,因为我怕跌落下来。太阳从崖畔上升起,蝴蝶花化为乳雾,我将开始消失。当你悲酸难忍之时,我会有许多兄弟。你用温温的、微微的呼吸吹拂我。我险些顺着你秀挺的鼻梁滑下,在起伏庄严的山岭上跋涉……这丰腴的永不贫瘠的丘壑之上,我愿用尽自己的全部生命。舍上,溶化。我想用生命给你润泽。

你是我的母亲、姐妹、爱人和挚友——这一切相加的重量和恩典。你给我的喜乐足可享用一生。在纵横交织的向往与禁忌之间,我只剩下了可以稍稍移动的方寸之地。可是我仍然拥有巨大的幸福。你给我勇敢和近乎孟浪的气概,于是我加快追赶的脚步,在曼陀罗使人迷醉的气息中忘掉死亡。我终于明白,人是为死亡而生的。

曼陀罗花就像死亡那么美丽。它肥硕浓烈的壮叶和粗枝、富含白色汁水的生旺之躯,特别是散发着奇幻之味的喇叭花,都让人想起白亮如银的月光之地、想到使人闻风丧胆的美丽丘岭。我思念你,一遍遍思念,淌下了轻浮而永恒的泪水。我在月光下幻想明天和昨天,尽情低吟,一个人走向空空如也的崖畔。我企图踩在黝黑的蝴蝶花上,宁可挨上蜘蛛的咒语。可一切都是白茫茫空荡荡,什么愿望也不能交还。啊啊,这可爱又可怕的秋天哪,这没有其他花束、只有曼陀罗的季节啊,这把人熏制成白痴的秋之气息啊,你快来搭救和训导,把我扶上白马吧!

你的眼睛回视一下,恩赐了我。从春天到秋天,总是隔开了一个火热烫人的夏天。没有夏天,地上就没有果实。我的饥饿啊,永不餍足的年代啊。领上我的手,像母亲一开始交还那样。母亲忍痛离去、舍下、交还,是因为你不可替代。我将永远跟随。当秋天的月光布下一地莹粉时,你在窗前看到的那个赤足少年、那个胡楂黑旺头发芜乱的中年,都是我了。

我直盯盯望着。

你回忆不可饶恕的背弃、出卖和欺骗,那就是我了。太爱了,爱到极致就走向了荒谬。我想依托火热的希冀去赎下什么,天真了三十年。步入中年,季节也正好到了秋天。再一次回顾吧,回顾那些时刻,回顾雨天与雪天,回顾你牵上我的手,一起奔走和歇息的年代。这时的崖畔上青葱如故,西风如故,太阳还会升起,牧歌声震四野,无边无际的海浪上,白花层层绽开……怜悯不会白白抛却,它牵回的是祭献与牺牲。我认识了这一点,洒下热烈的泪水。你再也不会失望了。接下去的日月就是深入挺进的春天,太阳和你的眸子一齐闪烁。是的,我不能舍下,不能待在崖下,我将飞升。

因为我还远远没有报答。我追逐的结果就是告诉你并恳求你。你的手啊,被劳作磨损得有些粗糙的手啊;你的眼睛啊,你的像湖水和墨菊般闪耀的眼睛啊;你的双唇啊,你的挨上我的额头我的眼睛的双唇啊……这一切都不会随着落日消失。它们挨近了,我才能永生。我要伴你寻找新的黎明。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时,我跳下了你的睫毛。我从你大理石般的颊上滑下。人们都在晨光中看到了你的两道长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