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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大圆圈扶手椅为中心,两边排开十几个持枪的士兵,枪上都镶有闪闪发光的刺刀。有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穿了深蓝色的军裤,上身都是花衣服,扎了皮带。这就是老女人的两个女儿,因为高兴,今夜没穿男人的衣服。她们分站在母亲身侧,两手抱胸。几匹大马拴在更远一点的树上,火光下脊背闪亮,不断打着响鼻。

一个四十多岁的方脸男人跑到麻脸三婶跟前,咕哝了一会儿。老女人口气平淡:“这有什么好急的?完事了再干吧。嗯,野猪。”

野猪退开一步,抬眼在老女人身侧寻找什么,有些怅然。

老女人咳一声,立刻有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走上来,递上一个小盖碗。她饮了一口,又把盖碗交到小伙子手中。小伙子一直捧着茶碗恭立一旁。他长得细高身量,略长一点的头发黑得像墨,正好衬着一张苍白的脸。老女人的大眼滚动着,从黑鸦鸦的人群这一端看到那一端,开始说话了。那声音又哑又沉十分遥远,像是从地底发出来的。

“呼呀老少爷们儿,这口气咽得下哩?好几年的账啦,都是些陈账,一翻直冒土末子。算算啵?不算越积越多,把个打算盘的累死。呼呀老少爷们儿,累死累死……死、死!哼哼。”

她牙齿咬响了,闭了眼,喉结上下移动。旁边的小伙子又递过茶碗,她又小饮一口。

“累死累死……死、死!哼哼。”

吐出的字儿一个比一个重,像要把这些字儿全都夯进地里。

“黑马镇重新寻了干爹,就扔了亲娘。天底下有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呀?我三婶护了十几年镇子,哪个不算我孩儿?可倒好,个个眼窝红赤赤的,都想瞅个节骨眼儿把老娘卖给烧锅,让姓殷那个掌柜的熬成一锅皮冻。下锅前再把老娘衣裳剥了,让那些王八崽子取乐……想得美哩!黑心黑肠的人,你就不想想?你也是肉长的,你家也有小媳妇黄花闺女哩,老娘养了上千个男娃,如今个个壮胳膊粗腿的,早就耐不住心性了……”

麻脸三婶的话没停,一旁的几个士兵嬉笑起来。捧茶的白脸小伙子厉目一扫,士兵赶紧闭了嘴。

“有管账的没?”老女人嚷。

一个上年纪的匪兵从一侧跨出,歪歪斜斜打个敬礼:“报告司令,数儿都记下了,清清一本账哩。”

“你当着老少爷们儿,说说看。”

匪兵转向一场人,咳咳嗓子喊:“……该镇目无司令,败坏纲常,拖欠‘地皮贡’一百三十二次,对司令所率部下断粮草、布匹、牲畜,且恃武相抗,勾结乱党,养盗贼蓄兵丁,伺机谋反。据本账房粗不啦叽统计,除却零头尾数,针头线脑不计,须交纳银元八万四千零三十二块。另有血债如下:该镇三年来共襄助乱党,借剿匪为名,虐杀司令部下四十二人;最为可恶者,前几日司令干儿来镇上做一番货郎,即被诬为探子,反复折磨受尽酷刑直被打死,本司令闻后泪眼不干,夜夜呼其乳名,真是悲莫大焉……”

他越说越急,脖子发直,大汗淋漓。一旁的麻脸三婶阻止了他,唤一声:“凶手拿来!”

随着“好也”一声,几个兵丁从一个角落里拖上一团,拖到光亮处,人们才看清那是一个人捆成了一球。他浑身流血,血汁又沾满了泥巴,一张大嘴被塞上的破布撑得流血。可他一双喷恨溅火的眼睛还在四处盯视。所有人都认出这是副指导员。

有人抽泣起来。

“你奶奶的,一手砍杀我十几个兄弟……”一个红脸匪兵恶声恶气盯住他,一边骂一边往上凑。另有年轻人说:“还用营长动手?留给小的吧!”营长不理,只把捆起的人一件件衣服剥净,然后自己又解了腰带,抡起了花儿打。噼噼啪啪的抽打声中,听不到一声哀叫。

“是个拗汉!来人呀,动动刀儿!”他回头嚷。

马上有几个匪兵伸过刺刀来,先挑去了嘴上塞的东西,接着又戳在下身。喊叫声不堪入耳,一场人啊啊大叫。有人捂着眼,有的跪下来。

“麻脸三婶,我怎么日你!我怎么日你!……”地上滚动的人嚷。

老女人轻轻饮茶,笑了。

“求求司令,让他死得利索些吧,求求……”有人跪着呼求。

这时伸长的刺刀又戳向别的部位。血流奔涌开来,尖利利的叫声越来越弱。血肉模糊的身体先在地上滚动、挣扎,最后颤了几颤,一动不动了。一个人过去在鼻孔那儿试了试,说:“劲儿过了。”

营长说好来,那么叉起来吧。立刻有十几枝刺刀一齐插上去,高举过顶,一直举到熊熊燃烧的大草垛子跟前,扔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