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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喜欢读书了。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读书的,只是见她捧着一本书。其实她大部分时间只是翻看着。如果喜欢一本书的装帧,她就多翻几遍;随意地瞥上几眼,不一定碰到的哪几句话让她兴奋起来,然后就缘着这几句话想象下去,想得很远很远……她总是在花圃边上那个小书房里,因为从那儿的大落地窗前可以望到整个南院的空地,望到白玉兰树。

不久她就从淑嫂那儿弄明白了关于那个小伙子的细节:这个青年人是专门来搭救一个人的。那个人被救出时已是多处负伤。在医院里简单包扎时,来不及施用麻药就给他缝一道伤口,他面不改色……淑嫂说:“你知道吗?这个人要组织暴动,就是起义。”

从此曲綪再也忘不掉那两个人:救人的和被救的。

不到半年的时间,平原和山区又多了一支武装:八一支队。关于他们的消息让曲府格外激动。曲綪认为那两个人都是这支队伍的。曲府里常常来一些达官要人、腰缠万贯的商人,也来一些非常神秘的人。后者往往不声不响地住下,大白天一般不出入大门。他们常在书房中与主人说话,讨论问题直到深夜。有一次曲綪发现了这个秘密,问父亲,父亲不答;问淑嫂,淑嫂说他们是哪儿来的——其中有海北的,也有八一支队的。綪子立刻兴奋起来,她问那个被父亲救出的人来过没有,淑嫂说没有。“都是他的交通员来,他很忙,他是队长,就是司令官呢。”曲綪“哟”了一声。

淑嫂说过那话不久,可能也就是一个多星期之后,那个曾经深深感动过曲綪的人真的来了,他就是殷弓。当然,一开始谁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住在厢房里,用餐时不进大厅,而是由闵葵或淑嫂亲自去送。曲予每一次会见他之后都非常激动,有时还有点愤愤然,会莫名其妙地发火。这终于引起了曲綪的注意,她明白有什么重要客人光临了。

“那个人的脾气很大,他们谈不拢。”淑嫂这样对闵葵说,被曲綪听到了。淑嫂往外走时,曲綪问:“‘那个人’是谁?”淑嫂悄声说:“殷弓。”

曲綪怔住了。那个八一支队的“司令官”已经在心中被她神化了。她站在那儿,淑嫂走了老远都没有察觉。

当天下午,她捧着一本书,激动不安地来到了那个人的厢房。她想看一看这个平原上的传奇人物。当时殷弓正在懊恼,用左手撑住前额,坐在那儿出神。门没有关。她站在门口,叫了一声:“先生。”

殷弓敏捷地转脸,又“啊”一声站起。

这个传奇人物如此瘦弱,脸色蜡黄,一双眼睛死死地看人。曲綪真想不到。

“你是曲綪吧?请进来!”

声音很干脆,有点像命令。她马上随声走进来;他一声“请坐”,她又坐在了椅子上。他难得一笑,笑的时候她才敢讲话。“你多么漂亮!”他说。

她的脸立刻红了。

“多么漂亮!”他又说。他站起来,踱到窗前,看着那些高大的白玉兰树、花圃里的鲜花,“多么好……战争啊,战争是不可避免的……然而!我们的队伍……”

“我们都很崇敬八一支队……”曲綪不知怎么说了这样一句。

“哦哟?!”殷弓像跳了一下似的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里盛满了惊喜。

“听说你负伤都不叫一声……”

殷弓激动地把嘴角用力抿了,说:“无数的先烈为民众的利益倒下了,鲜血灌溉了平原。我们的胜利是钢铁的信念……”

曲綪不太懂。但她在对方严峻的神情和举起的拳头的感染下,自然而然地流出了泪水……后来她又听了一两个战斗故事,发觉时间太晚了,就离开了。

这之后,她每天里都要来一次。她发觉对方那对有些尖的眼睛变得明亮了。有好几次她想打听那个姓宁的小伙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前的这个人是南方人,偶尔带出浓重的异地口音,很好听。他激动时,脸上的肌肉就要抽搐一两下。她想那肯定是受伤的缘故。

最后一次,他告诉自己就要回队伍了。“我们与你父亲仅仅是朋友的关系。也许我们要求他做得太多,也许他做得还太少……”

曲綪听不明白,但马上不解地问了一句:“他不是冒着危险救出了你吗?”

“聪明的小姑娘!”殷弓走上前一步,拍打了一下她的头发。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这样。她退开了一步。“我走了。也许我们再也不能相见了,请你记住我们的友谊……然而……”殷弓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终于让她不忍看下去。她赶忙把脸转向一边。也就在这时,对方的手触到了她的手背,接着是她倏地抽回。可是他的手不愧是一双战士的手,飞快地逮住了它,紧紧地握着,不停地抚摸起来,连连说:“我会怀念你的,一定会的!我永远不会忘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