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第4/5页)

严菲总算走开了。肖潇带来了一本书,是一本诗集。她轻声念起来……简直百听不厌。那种过人的温柔润湿着我。这时我想起了一个朋友对它的调侃:只有一个异国的“老贱(情)种”才生得出那样的一片温柔……然而它却使我一遍又一遍陶醉。诗人年纪很大了,满脸深皱,一头白发。可是那份温柔啊,倾倒了一茬又一茬少男少女。它简直令人不能自拔,整夜流着泪水,在枕头上滚动着可爱的年轻的头颅——一头乌亮的秀发弄乱了。就是这些温柔诗章打发了他们的青春……这会儿我把皱衣拉平——我即便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刻也不忘体面。我有一天会抛弃什么、牺牲什么,为爱而献出我的全部吗?也许肖潇眼下正和一个虚伪的人在一起……她把那个“老贱种”的诗章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它频频地拨动着什么,让我支持不住。我刚刚撤掉了盐水瓶就如此不安。我把脸贴在自己的手掌上,细细地捕捉那个精灵……你的心多好。你还是一个没有被污染的好姑娘。出于一种特别的怜悯,你容忍了宽容了。我把脸伏在手上,感受自己渗出了一层汗粒的手掌……

你已经融入了这片平原……我也许最终都不会离开,我也许要永远匍匐在这片土地上。只有如此我才能健康地活着,让生命得到延续。散发着巨大温柔的“老贱种”的诗章啊,我将逐句地将你剖析和引用,我将把你倒背如流。一本诗章放进贴近胸口的那个小口袋里,这样就与你这个异国人贴紧了,感受你的浪漫无私,并从你美丽的心灵和银丝白发中寻找激情……

我的病在缓解。这个医院也许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糟。瞧它仍旧在履行治病救人的职责,赏罚分明。它并没有糟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我这会儿想起什么,问肖潇:“你住过院没有?”

“住过。”

这使我有点吃惊,“在这里住过吗?”

“不,在我上中学的那个城市,我住院做过盲肠手术。”

“你做过手术?”

“是的。手术不太顺利,因为感染,在医院待了好长时间……”

我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变得有点不可思议。如此完美的人竟然也被手术刀划过。我想问她那是什么感觉,刚刚张嘴又合上了。我只说:“你真了不起……”

她笑笑:“不痛,只是麻醉药刚过了那段时间不好受。咬着牙抗过来也就好了。”

“如果抗不过来呢?”

“抗不过来就给药。药真能帮你一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你会忍着让它过去。”

我笑了:“那时你的眼睛一直盯在表上是不是?”

“我那时候很关心时间。秒针一点点往前走,它动得可真慢哪,就是它们这么一动一动引诱着,让人忍耐下去。时针转一周再转一周,太阳也这么转回来……”

“你住院是什么季节?”

“是深秋。”

“噢,我们差不多。躺在床上腰像断了一样,是吧?”

“嗯。觉得腰就要断了,动都不能动,可还是要躺着。只能取一个姿势躺着,想让医生护士帮忙翻一下身,又觉得太过分了。”

肖潇要走了。我有点舍不得。最后我请她找一下唐小岷他们。我真想这些孩子。她说大概他们不知道我得病的事儿,要不就会跑来。她一再让我重视自己的病,说:“你这回病得很厉害——你懂吗?我是说你该沉住气。别听他们说‘没事啊,养一养就好了’,你离开时一定要变得非常健康……”

我没有说话,只是笑笑。没办法,天快黑了,她要走了。

第二天来的是那个场医朋友。几天不见,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而且神气也不对。我一看就知道他在那个洞穴里趴得太久。果然,他对我的病几乎没有说上几句,就咋咋呼呼说起了他的那一摊子:

“不得了啊!那真是不得了啊……前几天公安又破了一个案子,也是游乐场犯罪。天哪,那儿什么鬼贼都有,我敢说他们……”

他的毛发像黑色的火苗一样往上燎着,脏乱不堪。

“与现代高科技有关的案子多的是。咱们这儿的头头脑脑只会拤着腰说大话,公安部门也不是事事都有办法——他们的枪和铐子又不能冲着电路板去,你说愁不愁死人!咱们市的专业警察连小孩子也不如,他们还得拜我为师呢。那些少男少女在一些场合使用的联络代号他们一看就傻眼。别说他们,就是家长眼瞅着自己的孩子写出几个字母、几个阿拉伯数字,还是搞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可怕呀,‘想约会’、‘旁边有人监看’、‘安全系数’,这一切意思都有代号。孩子,更别说黑道上的人了,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语言,这些要深入进去并不容易。再说谁帮警方破译这些代码也是相当危险的——有人说不定会杀了他!现在可不是前些年,你的那个城里朋友玩电子游戏那时候,全国才有几个城市有超级酒吧之类?顶多在沿海,顶多是五六个大城市!现在呢?连中等城市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