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之歌(第2/7页)

我看了一下名片,这才明白是“潘莘才”。不过我总是固执地认为他叫“潘新财”。我把名片装到了衣兜里。我没有名片,就把名字写在一张纸上。

他看了看,指点着纸片:“电话呢?阁下的电话呢?”

“我没有电话。对不起。”

“噢,那也可以,可以。”他把纸条小心地收到一个小夹本子里,又放进上衣口袋,“宁先生回来一趟有何贵干哪?”

我告诉他这儿是我的老家,另外在那个海滨小城里还有一些公事要处理……

“噢。听说您此次是代表廖萦卫来协商的——那事儿涉及到我们公司,所以我们老总要见见您。他对您也是久闻大名了。”

“对不起,您说的老总是‘得耳’,还是姓苏的老总?”

“苏老总。‘得耳’是董事长,那是更高一级的……”

他笑的时候,那长长的香烟差点儿掉下来。

我说实在抱歉,打扰了。

潘新财(莘才)摇摇头,大笑:“没什么,是我们打扰您啦。我们正好可以交个朋友,认识一下。事情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本来我们老总马上要见您,可不巧这儿出了点小事,他得待一会儿才能过来。”

“如果你们有事,我就走了,别耽误了你们的正事。其实我也很忙。”

“哪里哪里,请您一定耐心等候,只等一小会儿——我们老总正在后边有点事情……真是对不起啊,真是抱歉啊!”

2

在等待总经理的这段时间里,潘主任无话找话,尽可能不让这儿冷场。他闲聊起来,说着公司以及他本人的一些事儿,从口气中很容易听出他对自己目前的地位非常满意。他说自己正是在我这个年纪到本公司来的——原来在一所大学里,刚拿到博士学位不久就被招聘到这个公司—集团里来了。“你别看这个公司现在的规模啊,那时还不是这样的。当然那时也很了不起的,上边很多领导同志都来参观过,很了不起的。我来公司第二年就当了主任。我们这个年纪正是做大事的时候,不为人先,不敢开拓,那就什么也干不成,干不成……”

我说那当然,“你的事业如日中天”。

他满足地笑笑,按了一下桌子上的按钮。那个小伙子又出现了。他们耳语了几句,小伙子退下去了。

接下去我没听清他又咕哝了些什么。桌子上那个小扬声器又发出了蜂鸣音。我知道这次那个人要出现了。公关部主任站起来,伸伸手:

“请!”

由他在前面引路,我们又穿过一段走廊。走廊上的深红色地毯很厚,踩在上面感觉很好。走廊大约有二十几米。走廊的尽头出现了几个金字:总经理室。刚到门口就出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女郎:长发披肩,浓妆艳抹,双手合着站在那儿。可是走近了我才发现,这人是个小伙子!他脸上是标准的微笑,像蚊子似的哼了一声,生怕惊起尘埃:“请……”

潘主任把我引到这儿就算完成了任务,对他微微点一下头,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足够气派的办公室,它是如此豪华宽敞:那个异型大写字台的台面足有四五个平方米,是纯乌木做成的。一边的小工作台上有电脑、传真机和小型复印机,还有一两部电话、扫描仪、装订机、碎纸机之类。极为茂密旺盛的绿色盆景植物、滴着叮当水声的上水石假山青苔茵茵。一个像大地球仪模样的石球正在小喷泉上缓缓转动,一只射灯把它照得晶亮。一排红硬木窄体书架抵墙而立,一扇到底的玻璃门内透出一卷卷烫金书脊。办公桌一侧几米远是一圈深绿色皮革沙发,中间是蓝得逼人的手工地毯。正在我把目光投向沙发旁那个造型奇特的阔罩大立灯时,好像突然飘过来一股怪味儿。我赶紧屏息转脸:不知怎么,进门后我首先注意到的是这个办公室的摆设,而不是那个主人——直到这时我才注视了一下办公桌后边的人:这人脸大,气色不太好,大约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他坐在写字台前,听到有人进来并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低头看一份材料,还微微皱眉,面容肃穆。我觉得奇怪的是他的打扮,这与整个建筑物、与办公室的陈设,还有我刚才见到的所有人都极不协调:肥肥的裤子是黑色丝绸做的,过分地柔软宽松;脚上蹬着黑布鞋,方口上露出了雪白的线袜;扎了腿带子;上衣是一件灰色绸布衫,半敞着怀;右手持着那份材料,左手却在不停地玩弄两个琥珀色健身球。他又看了一会儿材料,这才把脸仰起,继续转动着两个圆球,向我淡淡一笑:

“对不起,让您久候了。”

他摆一下手,请我坐在对面。这时,就是刚才在门口迎接我的那个长发披肩的小伙子上了一杯茶,留下一个微笑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