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眸(第3/3页)

我的血一下涌到了头顶。

外祖母站在那儿,身上一直颤抖。

“我的外祖母,我的……”我心里这样喊着,牙齿咬得发疼。

那个人背着枪,伸手指着外祖母的脚下。外祖母做错了什么?我不明白。我那会儿像一头豹子一样,从地上一蹿而起,不知怎么就跳起来,一下拧住了那人的脖子。我狠狠一拧,那个人猝不及防,倒下了。当他的左手狠狠地挥起来的一瞬,我照准他的臂弯就咬下去。外祖母慌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快松开快松开……”

满脸横肉的人后来用粗大的身体把我压在地上,往死里压。他拧我的耳朵,抓我的头发,把肩上的枪费力地往一边推了推,然后挥起拳头捣过来。我飞快躲闪,拳头砸在沙土上,一下就砸出了一个大坑。当他又迎着我的鼻子打来时,我没有躲过——不过他的拳头还是打偏了一点,打在我的脑壳上,脑壳立刻起了一个紫包。大概他的拳头也给碰痛了,噗噗吹了两口气,按住我,抬起身子——他大概想用脚跺我的肚子。我想他的脚跺下来我就完了,拼命挣脱滚动。正在他追赶着踢我时,达子嫂出现了。

她横在我和那人中间。他要去抓扯达子嫂。达子嫂那双眼睛盯着他。恶鹰一样的双爪终于没有落下来。他气得咬牙切齿,嘴唇不停地抖。他当时怎样骂了我,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些恶毒的言词我会记一辈子。

吵闹声把妈妈和老骆都引来了。他们注视着满脸横肉的人。那人往地上吐,吐出了血水。他的嘴不知什么时候碰破了。他吐着说:“给我放明白点,放老实点。我这杆枪早就发痒了,我如果打死你们家的人,就像打死一只草兔那样,不用偿命。”说完拾起地上的枪就走了。

我好多天一声不吭。达子嫂安慰我,外祖母夜里搂抱我,我都没有吱声。我暗暗下了决心: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杀掉这个人。怎么杀?把他冷不防推到井里、用刀子捅死他——或者干脆偷了他那支杀人的枪,迎着他的脑壳开一枪——然后,然后……我想起了南边那一溜山影——我会一口气跑进山里,永不回返。

我连一只小鸟都不忍心去碰,可是我真的会杀了那个人。

这个犯下滔天大恶的人哪,会有报应的。

长黑痣的人很久没来了。有一天老骆告诉:这家伙现在把园艺场四周几个小果园都管起来了,成了头儿。达子嫂说:“那个作孽的,天天背着枪在几个小园子里转,到了哪里都要骂人,不拿别人当人!”后来老骆又告诉:有一个小园子里住了一对护园人,一对老实人。那是山里的一个孤老头,老伴去世了,就守着一个小女儿过。小女儿瘦瘦的,给老人做饭守屋。老人除了看园子,还要出去做活。那园子从浇水到施肥都是老头子一个人干,只到了采果子的季节场里才派人来。那个人就欺负人家父女两个,动不动就往狠里骂。到后来他半夜钻进人家孩子屋里,把个好生生的孩子给糟蹋了……

妈妈流出了眼泪。外祖母说作孽呀,作孽呀。

“后来那个孩子就跑了。老头子痴了一样到处找孩子。孩子还是牵挂爹爹啊,有一天不知怎么转回来了。”

妈妈松了一口气。达子嫂说:“真不该回来呀。她回来了,你看那个人就不到我们这儿来了……”

说过这话不久,大概是五六天之后,老骆从外面回来了,一进园子就激动起来,两手握成的拳头在肩膀那儿摇晃。他喊起了达子嫂,达子嫂跑过去,嘀咕了几句也激动起来。他们一块儿往我们屋里跑,一边跑一边说:“刀杀的,这下好了。”

妈妈和外祖母问怎么了?

“那个挨千刀的这下好了——昨夜被人用铁丝勒死在一棵大杏树上,清早给人发现了。粗铁丝就在脖子那儿缠了好几道。他肩上还背着枪呢。身子都硬了……”老骆激动得大口喘息:“这是真的,场里已经派人去了。公安局也去了,事情明摆着是那个老人做的——护园子的一老一少都不见了。有人追到山里……你想人跑到大山里谁能捉得?哈哈……”

我吸着凉气。我从心里佩服那两个人。我想那真是了不起的父女:为我的小花鹿报了仇。

达子嫂对母亲说:“肯定是他们爷俩动了手。你想,那个人长得多壮,老头子一个人可对付不了他。”老骆摇头:“他闺女那么小,一只鸡都不敢宰。你想想,她要冷不防用铁丝把他套住!活该……”

老骆不住声地骂。

那一天我仿佛看到一个无比高大的老人,手扯着瘦小的女儿在灌木丛中奔跑,荆棘划破了他们的衣服。他们直向着西北方奔跑。后来他们站在了高高的悬崖上——他们要到哪里去?老人闭上眼抱住了女儿,双双投进了大海。可迎接他们的是一只小船,它把他们救起来,向着一个美丽的小岛驶去了……岛上到处都是红色的果子、花朵,有一只巨大的穿山甲为他们开辟出一个很大的洞穴。父女俩在那儿安顿下来。他们成了岛上惟一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