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谈会(第2/5页)

局长讲一句,戴眼镜的老校长就嗯嗯应一声,说“是啊、是啊”,尽管声音很小,后来还是被局长的目光刺了一下。校长赶紧闭了嘴巴。局长就此把话打住。

“请同学们谈一谈,谈一谈哎。”卫生局长伸手划了个半圆。

唐小岷看着那个矮胖的院长,直盯住他。后来她大概终于认清了,站起来,用手一指说:

“就是他,那天就是他。是他不让值班医生把骆明送到手术室。他说一定要等押金……”

场长叫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他环顾左右,一片汗珠从鼻侧生出,“乱来嘛,怎么会这样,难道……”

唐小岷不顾一切地嚷:“怡刚,还有我们老师,我们老师——”她边喊边向一边找。胖胖的女教师站起来,嘴唇有些抖。她不像唐小岷那样理直气壮,可还是肯定刚才的话:

“就是院长,当时他真的在场,他说要押金到了才能把病人送到手术室。我说他爸回去拿了,一会儿就把押金拿来,还是救人要紧,我们不会欠钱的。我们几个人都从身上找钱,只找到几块,这差多了啊……那天就是这样……”

老校长咳了一声,胖胖的女教师坐下了。

“怡刚,怡刚,你来讲……”唐小岷喊。

怡刚坐在唐小岷旁边,这时腾一下站起:“我可以作证,那一天不光院长,还有值班室的医生,急诊室的医生,都在说押金……骆明的病最后也没弄明白……如果……”

“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没……没有解剖?为什么不呢?”卫生局长问一旁的院长。

院长把脖子昂起:“这要问死者家属,他反对解剖。如果那样,现在问题恐怕就完全清楚了。到底属于谁的责任,让科学说话嘛!”

唐小岷又一次站起:“你们明明是见死不救,还有脸讲‘让科学说话’!这是明摆着的,你还想赖账吗?骆明是我们班最好的同学,他死在一个见死不救的医院里,我们都亲眼看见了!你们赔我们的同学好了,你们谁也别想抵赖过去!”

她的胸脯一起一落,双眼射出了愤怒的光,一番话干净利落。想不到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小姑娘竟然如此锐利和无畏。我心上涌过一股热流,许多时间里一直看着她。

卫生局长和教育局长一块儿站起,两个人显然急了,试图把她的话压下去。可是唐小岷理也不理,甩动着头发,一句接一句喊:“骆明当时疼得在床上滚动、喊。他喊‘救救我,救救我’……许多同学都哭着哀求你们,想想看吧,你们一伙是什么样的铁石心肠!最后骆明的手使劲按住自己,胳膊蜷了,人都疼得球成了一团……不是这样吗?老师——是不是这样?!”

唐小岷呜呜大哭。胖胖的女教师也哭了,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校长,当时真是这样啊!”

老校长唉唉两声,摘下眼镜擦起了眼睛。老校长哭了。他的哭声尽管很细,可毕竟是一个老男人的哭声,听了让人受不住。许多人都哭了,这哀声把一切都覆盖了。老骆夫妇哭得坐不住,有人过去搀扶他们。

2

座谈会已经没法开下去了。教育局长拍手,想让大家安静下来,说:“这个……这个,嗯……”他尽量提高了声音说下去:

“这是很不幸的,可光是悲痛也不能解决问题啊,不能解决啊。为了这个事情,局里开了两次办公会,我们知道性质是严重的,非常严重。这在我们下边的学校还是第一次发生……天有不测风云,要知道,有些天灾人祸说到底是没法儿回避的,比如说地震,再比如说……”他瞥了一眼那个仍在极力压抑哭声的老校长说:“比如说兄弟市,一个地方的乡村小学,下大雨时突然屋顶塌了,一共打死打伤十二名同学,很严重的事故哩!省里做了通报,那边的教育局也做了检查,有什么办法?国家,地方财政,为经济条件所迫,无力一下子把全部校舍都改造过来嘛。类似的事情在全省发生了也不止五六起,刚才说的还不是最重的哩——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做了深刻检查,做了重新部署,统一规划。我们要保证在限期内改造所有危险校舍,争取再也不出同类事故。那边死伤的同学更多,哭着不走的,到局里闹事的……市里领导不得不亲自出面做工作。但有了那个事故,现在呢?校舍改造工程不是有了一个飞跃吗?”他的目光四下扫视一下,声音进一步提高:

“同志们!同学们!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要顾全大局,眼光放得长远一点。我们的工作总是要向前推进的,在这方面我们大家的想法没有什么不同。听说有的小同学受不了啦,态度很激烈,这个我能理解,完全能够理解。你们在一块儿久了,朝夕相处,突然活生生的一个就没有了,这怎么吃得消哇?可是啊,遇事一定要理智,一定不要感情用事。再说一遍:一定不要。我特别希望你们不要影响自己的学习,升学考试多么关键!也不要影响身体健康,要知道失去一个同学就已经够不幸的了,绝不能让更多的后一代——你们可是祖国的花朵儿——”他说到这里眼睛不由得转到了罐头瓶里插的那束鲜艳的野花上,“多么好的花朵啊,未来啊,带着露珠啊,多么好呀,刚刚出山的太阳呀!我们怎么能忍心让你们再受折磨呢?要注意身体,注意健康,一定要注意健康!我在这里不得不指出:我们有的——当然只是个别的——同学——很不好——很不好啊!他们只凭一阵冲动,对整个事件不能够正确认识,由着性子来,这只能给领导添乱……应该说这是很不好的,很——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