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第2/9页)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走河桥那儿?恐怕是来约会的吧!”

廖若不再吭声。一个脸上疙疙瘩瘩的家伙龇着板牙凑过来,让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大蒜味儿。他想躲闪,被长发男子一下抱了起来。

这个夜晚廖若真是怕极了。他心里有一万个后悔。“妈妈,爸爸……我在这里啊,我被骗来了。”他只在心里呻吟,不敢让他们听见。三个人一路拉着他往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最后过了滑腻腻的小河桥,来到了一个快塌的小屋子。屋里是一个大土炕,上面既没有被子也没有席子,只有一团草。另一间屋里有人走动,一会儿那人出来了,原来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女人,她叼着一个又黑又大的烟斗,见了廖若立刻“哎哟”了一声。女人穿了长衫,不系扣子,中间束了一根带子,这时一抽带子全敞开了,露出两个黑乎乎的乳房。当廖若看到她的下身也是赤裸的时,吓得“啊”了一声,一下跌坐在了地上。长发男子硬是把他拉起来,这时他才看清这屋里到处都是蜘蛛网。就在黑黑的炕角,蜷着一个男人,这家伙的头好像陷在一堆东西里面。“妖怪……”他心里不由得说了一句,嘴角开始打颤。女人大笑。

廖若哀求着:“放开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什么?多好的事儿,小绵羊早晚得学会吃草吧!”女人吸了一口烟,把烟斗磕打一下放下。炕角的男人咯咯笑,这让廖若嗅到了刺鼻的腥膻气,差一点吐出来。几个人一齐挣着去摸廖若的衣服,他最后给弄得浑身全是挠痕。几个衣兜都给翻过来了,他们对女人骂咧咧地说:“妈的,就这几个钢镚儿!哪来的古钱币!”女人低头对黑影里的男人小声说一句:“完了,你要的东西他没有带来。这是个小骗子……”炕角的男人像蟒蛇一样呼呼吐气,摆摆手嚷了一句……

这天夜里廖若不记得他是怎么给放开的,只记得一脚踏出小泥屋时,两眼什么也看不见了。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黑夜——漆黑漆黑,天上的月亮和星光全都不知隐到了哪里,好像真是被天狗吞下肚里去了——他亲眼看过天狗吞吃月亮的情景:那时所有上年纪的人都喊着“嘬呼嘬呼,天狗吞月了!”他在那时总想笑,因为他知道那仅仅是一次月食而已。可这个夜晚就不同了,这个夜晚他宁可相信是天狗真的张开了血盆大口。天哪,他不知道该怎样向妈妈和爸爸撒谎,不知道能否骗过他们。他不知道身上是汗水还是那几个恶魔沾上的毒汁,他只知道这辈子都揩不掉这脏气了。黑夜啊,如果这时候变成深不可测的大海把人一口咽下就好了,让他从此消逝得无影无踪才好。有一刻他不想走了,蹲在地上,因为心口疼得不想直腰。他走进河苇深处,拨开水边的青草,听着哗哗的水声,这才记起要把衣服脱掉。他把衣服挂在一棵柳树上,然后一头钻进了水中。水真凉啊,凉得刺骨。可是他一口气游了很远,又游回来。洗啊洗啊,里里外外地洗它个透……他迈着猫一样轻的步子上楼、进屋,还是让妈妈和爸爸发现了。其实他们一直没睡,一直在等他呢。

“我的孩子啊,你可回来了,可回来了!”妈妈扑过来搂住他,亲他的脸蛋。爸爸问:“你到哪去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妈妈也严肃起来。他鼻子吭了一声,搓搓脸:“我……去林子那儿玩,想不到迷路了。”“你没有和同学在一起?”“开始是的。后来……后来我们吵架了,我就一个人玩了。”妈妈心疼了,重新抱住他:“又是吵架。该和大家好好玩。看身上折腾的,这是荆棘划的吧?哎呀萦卫你看看,你看看!”她婆婆妈妈到处找碘酒,在屋里窜来窜去。他心中可怜妈妈,可是不知为什么还有一点儿厌烦。

这天夜里余下的时间,廖若一个人待在黑影里,不敢开灯。他害怕这个噩梦般的经历,他哭它,哭它给予的一切。他默默下个决心:自己这一辈子都不进游戏厅、不去酒吧,不,是一辈子都不碰那里的一切了!那真是魔鬼才能发明的器具啊,那是魔鬼用来诱惑孩子的。他只有这个夜晚才能同意爸爸妈妈的话:一个孩子应该远离它。

2

廖若那些日子是被恐惧缠住了的,日夜都是那个噩梦。他除了对它的恐怖,还有另一种害怕:害怕家里人知道,更害怕其他人知道。他的目光只要一触到漆黑的屋角,就觉得那儿装满了他的秘密。

他把许多时间用来回避那个夜晚的重演——一幕幕如在眼前,越是回避它们越是出现。那个女人的声音,蜘蛛网,还有黑影里等待古钱币的男人。天哪,他越来越明白过来,那个夜晚自己真的遇到了妖怪!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旱魃吧?这是真的吗?他不记得自己最后的情形,不记得那个结局。“我没有,我没有撒谎!我是出来看看的!”他在为自己争辩。可他的口气不那么强硬,因为他知道自己脑海里闪出“古钱币”几个字时,只觉得两手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