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之间(第4/6页)

我已经想好了对付冬天的办法。度过了冬天,又将是春天。它来临的时候,我会踏着一片绿色去寻你。我留着自己的一双眼睛就是为了看到你,为了辨认路径,为了牵上你的手,把你引到我的窝棚里来。你等着我,你不要灰心,我会找到你的。等那些痴癫的人群安静下来,等那个春天来到的时候,我一定会准时赶到你的身边。那时你牵紧孩子的手迎接丈夫吧。

你这个又矮又小、木木讷讷的丈夫,你太了解他了。他其貌不扬,手持拐杖,可怜巴巴,但就是招人忌恨。

他终究会活着走出大山,走到你的面前,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他仍然是你的丈夫。你们是一个人,你们合成了一个人。

3

好像响起了一声枪响。他从窝棚里摸出来,没有看到人影。后来又是几声,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枪响的方向好像就在他攀过的那座大山背后。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里,不知道是谁走进了大山深处。他的心怦怦乱跳。后来模模糊糊看出山崖上有了晃动的人影,一个,两个,三个,是三个猎人!他伏到灌木枝条下盯住他们。他一直趴在那儿,呼吸放得很轻,等待着。那三个人影晃动了一会儿竟然变大了——他突然明白,他们正从那个高坡上往西遥望,一定会看到这一片亮亮的水。那三个人会被它吸引过来的。

他这样想着,回到了窝棚。他小声咕哝:“我该赶紧躲开他们,躲开……”

他把窝棚里的东西胡乱塞到背囊里,然后又在灌木的遮掩下藏到那个水湾旁边密密的蒲苇里。

三个猎人的脚步声终于响起来了。他拨开蒲苇看着三个人在水边徘徊。后来其中的一个伸手指着什么大声吆喝,原来他们发现了窝棚。三个人飞快地走了过去。他看清那三个猎人打了裹腿,其中的一个背了很大的帆布背囊,里面大概装了猎物,因为背包上有一些干结的血块。他知道这是一些职业猎手,也只有他们才敢走进大山深处。三个人蹲在窝棚前看了一会儿才走进去。他们在窝棚里停得久了些,重新出来时一声不吭。他们好像有点害怕,低头看着地上的踪迹。那个满脸苍黑的高个子往前走了一步,迎着一片灌木和密密的杂草吆喝:

“喂!伙计,你在哪里?出来吧!”

曲把身子缩得更小了,屏住呼吸,直眼盯着他们。三个人转向不同的方向高一声低一声吆喝。他们的吆喝声落下之后,山野里变得如此沉寂。这样一会儿,他们又走到水湾旁边。一个人往水湾里抛了一块石头,说:

“水好深哪!”

另一个人说:“这可真是一个好地方啊,有山有水,到处绿蓬蓬的,这个人可真会找地方。看起来他在这儿住了一些日子,可能住腻了,回去了。”

这样议论了一会儿,他们又顺着来路走了。曲明白,他们不敢继续向西走,不敢走进大山的更深处。他吁了一口气。三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三个黑影变小了。

这几个猎人引起了曲真正的不安。他不得不琢磨是否在这儿住下去。显然这还不是一个断绝人迹的地方,既然有猎人来光顾,那么就会有其他人。他害怕了。这时候他强烈地希望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逝。

这一天无论是做饭还是夜间躺下,他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他不忍离开这儿,这是他一点点经营起来的一个小窝。可是这儿已经被人发现了,这儿再也不会安宁……他徘徊再三,不忍离去。

有好几次,他走开又回来。可是他担心有人在毫无防备的时刻突然出现在面前。他怕,怕一切人。他知道人的好奇心一旦被撩拨起来是很难消失的,那些人一定还会转来。当然,那些人不一定是坏人,可他害怕。

最后他把所有东西都背上肩头,离去前跪下来,在一片蒲苇跟前,向着水湾和窝棚磕了一个头,然后就向着西面那一片苍茫大山走去了……

……

深夜,他第一次听到了野狼的吼叫。刚开始不知那是什么声音,它甚至像一种委婉的歌唱。他认为在这大山深处,在这看不透的葛藤和丛林内部,本来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动物。他听见了鸟的笑声。“会笑的鸟,”他在日记上写道,“我听到了一只鸟在哈哈大笑。我估计它的年龄不会小于我,因为它的声音粗浊而沉重。”可是当狼的吼叫最后让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就有点担心了。他想弄明白它们有几只:一只,两只,三只……后来他就搞不清了。他开始点一堆火,他知道狼怕火,别的野物也怕火。可是一想这火先要把自己暴露在一片光明里,又有了另一种担心。无数的山里传闻都涌上脑际,山有山魈,海有海怪,那些乡间老人讲的无数故事这会儿随时都可以变成真的。他把火焰拨得旺旺的。夜间有些寒冷,一些带翅膀的虫子从一旁飞来,投进火里,“嗞”一声球起,又很快变成了一小点赤红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