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9页)

“有人买吗?”

“怎么没有?我两天就能销出这么多。”

我感到惊讶。我问那些人买望远镜做什么用?他斜楞着眼,好像觉得我提出了一个真正愚蠢的问题。他不回答。但我自己琢磨出来了。我记起在剧场看演出时,很多人都带着望远镜。我明白了。

刚离开他的摊子我又记起:有一次我们所在的一个街道派出所逮到了一个家伙,从他那里搜出了很多望远镜。这家伙用望远镜在中午和晚上窥视别人的寝室。我吸了一口冷气。但愿这些买望远镜的人不要学他。

烤地瓜的炉子支在街道两旁,煤烟混合着熟地瓜香喷喷的味道,妙极了。这个城市里有多少人在吃烤地瓜啊。梅子最喜欢吃,我就不太喜欢。人的味觉真是不同啊。书摊更多,每个书摊跟前我都要停留四五分钟。书籍无论如何对我还是有吸引力的。尽管我无数次地失望,也还是在书摊跟前徘徊。我发现所有的书都印得花花绿绿,几乎半数以上的封面都印了一个光膀子的女人:即便是高雅的名著,封面上也少不了一个裸妇。这些书摊不仅摆在地上,而且还发展到空中——每个书摊上方都拉了几条塑料绳,上面悬着一串串彩色的封面、招贴、卡片和杂志等。要串书摊,就要在那些淫荡的图画下面钻来钻去。记忆当中,不久前,大约是一年以前吧,街道上好像还没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男人或女人,也没有这么嘈杂。正看杂志,一种奇特的声音顺着北风飘来,那是一种非常刺激的音乐。

我走过去,直钻到了密密的人群中才看清,有三五个流浪汉给围在当中:其中一个老者半跪在那儿,他的一条腿有毛病;老人在吹一个小唢呐。其余的人有的在拉二胡、敲木板,有的专心击打一枚铜铃,有的正弹奏一个杆子很长的叫不上名字的琴。音乐节奏感很强,却不怎么合调。他们或低头锁目,或瞪着大眼不顾一切地演奏。看得出那个老者已忘记了一切,全身都随着音乐的节拍摇摆、颤抖,腮帮鼓得很大。他的旁边堆了一块白布,四角用石块压住。人群中不断有人往白布上扔一点纸币或硬币。

这个场面何等熟悉。记得在国外街头,那些流浪者当中就有好多这样的人,他们是街头艺术家,也是乞讨者。他们的身边有一个向上仰起的礼帽,等着你掏出一点点钱币投进去。

外国有的,中国迟早都会有。

再往前走,又有一些类似的流浪汉:单独的、成帮成群的,许多人竟然都操着一个乐器。他们面色古怪,比一般市民的脸色要红,只不过鼻子两侧多了一点污垢而已。衣衫不整,可是潇洒自如。我记得平原和山区那些匆匆赶路的流浪汉也有这样一副神气。不过他们手里大多没有一件乐器。看来流浪汉要取得进城的资格,最好先学会一两样乐器。这就是一座城市里崭新的流浪风气。

城市的风气一时一变,要追逐是很难的。比如说前一段,这儿的流氓时兴用刮胡刀割女人的裤子。他们技艺之高超,令人瞠目:利利落落地把一条新裤子割开,受害者却毫无察觉。她们从公共汽车或商店里走出,觉得凉风习习,一摸才知道裤子破了。风气往往是模仿的结果,它与时代精神并无关系。这就像我们看到的那些没有标点的语言、稀奇古怪的诗、闭着眼睛唱歌的歌手、骑着摩托狂奔的少年、如痴如醉的字画贩子和足球迷一样,都是模仿的产物。

2

想到字画贩子我就一阵紧张。近来小冷一提起那几只虾就要皱眉。有一次她在我耳旁说:“知道吗?再不赶紧出手要出大事了!”我问怎么了?她说那个斜眼弟弟的朋友中有个不三不四的家伙走漏了风声,有人正逼他把这幅画交出来,还说是“老大”等用。

“谁是老大?”

“老大就是‘鳗鱼’,他是那一帮的头儿,说一不二。我弟弟不知道朋友中有一个鳗鱼的耳目,这下可好了,我爸我妈吓得哀求孩子,说快把画交出去算了。最后鳗鱼也会给一点钱,那不过是做做样子。你以为他会给好多钱吗?连一万块也不会给。他们吓唬我弟弟:再不交出来,老大就要‘数点’了。”

“‘数点’是什么意思?”

“‘数点’就是给你写下一个日子、一段时间。比如说给你一天时间、两天时间,十二小时或二十四小时,这全要看他们高兴怎样。他们会告诉你:‘过了一点’、‘过了两点’。你说急人不急人?”

我明白了。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叫“鳗鱼”的人!我说:“那不过是一些社会渣滓,那个‘鳗鱼’我以前听说过,好像还在一个人那儿见过。他看上去倒不怎么凶。我记得这人矮个子,黄瘦,像是缺少营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