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页)

我猜测着他们此刻在哪个角落。虽然这片园子不算太大,可也不算太小,我常常要走上好长时间才能找到他们。那时候他们就哈哈大笑。半夜里,我们蹲在葡萄架下,或者把蓑衣铺在地上仰躺着。这样,园子边缘上有细小的沙沙声也可以听得到;甚至那些小虫爬在葡萄叶上我们都会感觉得到。没有什么可以瞒过守夜人。有时斑虎独自跑走,它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刻就完成了一次巡逻。当它在园角发出吠叫和厮打的声音时,这边的守夜人就赶紧跑过去,走到近前,一定会发现有几个黑影在惊慌窜逃。

午夜里的生活有时十分诱人。因为拐子四哥的带动,夜里值班的人几乎无一例外地喝起了瓜干酒。也由于他的倡导,我们茅屋里设了一个永久的酒坛,里面装满了冰凉的瓜干酒。当酒坛里的酒灌不满壶时,他就赶紧设法再去弄一些回来。我曾经劝过四哥,不让他给肖明子和鼓额劝酒——他们还只是两个孩子。可四哥用那双任性的眼睛瞥了瞥我,说:

“你知道什么?孩子、大人,还不都是一样。半夜里湿气重,你不让他们赶赶寒气?你怎么就懂得半夜里出门抵抗露水还要披上蓑衣?告诉你吧,瓜干酒就是最好的蓑衣!”

他还劝我每天喝上一点儿,我拒绝了。可是在半夜里,当我迎着守夜人的火光走过去,看到他们支起的小铁锅里翻动着一条鱼或是一些花生和红薯时,也忍不住要接过酒葫芦灌上一口。

我曾小声问鼓额:“你能喝多少酒?”她那沉重的脑瓜往下埋了埋,小声说:

“两小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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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额在这个秋天里穿着万蕙给她做的紫碎花小布衫,十分可爱。小布衫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一片胸脯。她的脖子和胸部都被强烈的海边阳光晒成了黑红色,闪着一片光亮。她本来就不够白,这个季节就变得黑乎乎红扑扑的了,整个儿就像一块精心烤制的小红薯。我看见她的不大的手掌上满是老茧,却丝毫不失灵巧。夜晚她坐在那儿,不时往锅里扔些花生,扔一条小鱼,再捏点儿盐花。她把地上的蓑衣展得很平,顺手拣去了上面的草叶和葡萄梗蔓。她总是把躺卧的地方弄得干干净净。她往小锅下面塞着柴草,有时低下头去吹火。当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斑虎就神情肃穆地盯着她。

鼓额对四哥无比依恋。她觉得这个五十多岁的人是最可信赖的。四哥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她,出去时总捎来一些她喜欢的东西。肖明子和鼓额打闹,如果他不小心把鼓额弄疼了,四哥就跺脚发火。他和万蕙早该有个孩子了,我想他们是把一种温柔的心情移植到了鼓额身上。

有一天夜里我到园里去,发现除了斑虎之外,鼓额和四哥两人都睡着了。要不是我亲眼看到,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幅奇景——身边的火熄灭了,天有点儿冷,鼓额在半夜里不知怎么把她光光的脚板伸进了四哥的怀里,四哥就让这双脚掀开衣襟顶在热乎乎的胸脯上。这个顽皮的孩子!她的那个取暖的方法多么有效又多么奇特啊!

我想四哥被这样一双脚蹬踏着,也许睡得会格外甜蜜。他打着鼾,闭着眼睛。我在一边注视着,伸手抚摸着斑虎的脑壳。我看见,斑虎用疑惑的目光盯着鼓额的两只脚。

它就这么看着她,一动不动。我拍拍斑虎,又在它的脖子那儿抚摸了几下,然后轻手轻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