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 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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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遍野的槐花让人沉醉迷恋,让人久久不忍离去。我在这儿没法不回忆童年,连同我那一晃而过的四十多年时光。想我的出生地,那棵大李子树四周一片片的丛林、那烂漫的野花。春天里的鲜花和深秋里的浆果啊,让我一生品味不尽。芬芳的气味在我面前阵阵吹拂。童年的花和成年人的花是不一样的。童年的花有一层粉绒,它铺天盖地压下来,阵阵浓烈。花旁的小甲虫、蚂蚁,它们惆怅观望的样子如在眼前。成年人的心中要装满童年的花束才好。

我在花丛里徘徊,看不够这些飞动的小精灵。我观察了它们晶亮的小头颅、长须和双翅,还有可爱的带条纹的小肚腹。它们的忙碌有什么意义?它们又为什么如此忙碌?它们是否知晓,它们的命运一直控制在人的手中;它们知道那摆成工字形的蜂箱的主人是什么样子吗?爱他吗?与他有着怎样的关系?如果这些小精灵能够弄懂这些,它们还会这样忙碌一生吗?每逢看到那些在蜂箱前死去的蜜蜂我就想:这就是操劳的一生啊。我怜惜它们,爱着它们,追寻着它们的劳绩。

我所置身的这片槐花,大概是惟一一片未被开垦的丛林了。它与我童年记忆里的那片海滩在很大程度上是吻合的。我知道再向南向西,这种情形就难得一见了。灌木丛长在一条条沙丘链上,这些沙丘链是很早以前的风成物;植被在某个温湿的季节里发展起来,一直移动的沙丘链就悄然停止了。

树丛间最多的是大米草、虎耳草和千金子。在沙丘阴坡上我还发现了一棵宝铎花。这种好看的花在这个海滩上是极其罕见的,而在南部丘陵和海滩平原交界处,在那片黑土地带,却经常可以看到玉簪、小斑叶兰和石斛。而这样美丽的鲜花在我居住的那座城市里,只在公园温室才能看到。沙丘链一带的草地上常见的是一些小花,像紫堇、酸模、地榆、决明子、荆芥、紫苏等。在大雨季节,沙丘之间会有一些自然形成的弯弯曲曲的水沟,它们在干旱季节慢慢淤塞——尽管这样,沟底仍然比较潮湿,那儿生满了壮实的非洲纸莎草、蒲草,甚至是眼子菜。沙沟边上长得最旺的是散发着浓烈气味的苦艾和苍耳,偶尔还能看到一株开着紫红色花朵的小蓟。

老憨提着铁铲走出来,手里是一个帆布兜。他要到海滩上采一些野菜。我看着他把水沟里的香蒲挖出,把下边一截嫩茎取下。碱刺蓬、地肤,都是最好的菜肴。好多小蜜蜂在他的头侧那儿徘徊,它们像对待一株花束那样围着他旋转,久久不忍离去。我相信那些蜜蜂与他已经相熟。我问他蜜蜂是否能分辨生人和熟人?他肯定地说,他这些小宝贝什么都懂。

“那么你才是真正的‘蜂王’。”

在我眼里,“蜂王”是受所有蜜蜂尊崇的至高无上的存在。我想所有的蜂群都听命于它。可是老憨立即纠正了我的说法:

“怎么说呢?该怎样说‘蜂王’哩?”他挠着头发,“实际上,‘蜂王’的产生取决于工蜂,工蜂也参与蜂王交尾和分封这些事。你还不如说工蜂才是蜂巢中真正的主宰!”

我笑了。他的这种说法有点像“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我问:“蜂王可以产卵吧?”

“你如果把蜂王仅仅看成是一架产卵器那也不对。实际上它很古怪,书上说它是整个群体机制上一种十分重要的‘枢纽’,支配群体的结合和活动,还能影响筑造、交替王台、分封王台和改造王台的事儿,这些都是最重要的活动。”

老憨俨然一位专家,事实上也是一位真正的专家。看上去,他那张阔大的紫黑色脸盘上就缺一副深度眼镜了。

“蜂王像那些不管事的国王吧?比如说欧洲的一些女王?”

老憨大笑,未置可否。老憨一说起他这些小精灵的事情就让我感到神秘,其中多半是我闻所未闻的。我甚至怀疑是他在编造,但后来看他严肃的样子,特别是他讲叙细节的认真,也就坚信不疑了。比如他告诉我:一个工蜂在外边一旦发现了蜜源,回巢后就会以不同形式的舞蹈作为信号传递给其他工蜂——它的舞蹈不仅能表达所发现的蜜粉源的量和质,而且还能表达出那儿离蜂巢的距离以及方向等等。它们发现的蜜源越好,质量越高,那么归巢后的舞蹈也就越起劲儿。更为神奇的是,如果在一百米以内的地方发现了蜜粉源,那么归巢的工蜂就会表演一种“圆舞”;而如果在百米以外的远处发现了蜜粉源,那么归巢工蜂则要表演“摆尾舞”—— 一面摇摆着腹部一面绕着舞圈,这种舞不但告诉群蜂远处有蜜粉源,而且还能准确地通知它离这儿的距离。这是通过一定时间内舞蹈时的转身次数来表达的,所以相当准确。比如说在一百米处归来的舞蹈蜂,它可以在十五秒钟转九到十圈;约在二百米处,它就转十圈;在一公里以外的,它就转四周半;而在六公里远的,它只舞两圈……简直不可思议!它飞快地旋转,让人眼花缭乱,只不知我们的老憨是怎么看清那半圈的——就是这半圈,却在表达极为重要的信息。更令我不解的是,老憨还告诉我:蜜蜂在表演“舞蹈”时是以太阳为基准的,也就是凭借了太阳的参照,才能够准确地指示地点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