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城郭(第3/7页)

走开了一段路,我问娄萌:“你就知道‘红卫兵’是怎么回事吗?”

她以为我在开玩笑,沉着脸往前,一声没吭。

娄萌对大阪的评价是:我们任何的一个大陆城市都比不过,“物质极大地丰富”,“你看到了吧?人们在这里的每一分钟、每一天都不白过。我是说这儿有足够吸引人的东西。看绿化得多么好。那房子的样式,嘿,真棒”。实际上她没有说出口的东西还包括,这里的性自由和性刺激比我们那儿强。在国外的一些国家和地区,一部分人可以像享受快餐一样享受性抚慰。一个大陆人最初会好奇,震惊,不可思议,结果眩晕症候就出现了。可是眩晕之后,很快就会发现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比如说会发现肮脏和贫困,麻木与不义……这些与大陆城市全都一样,也有流浪汉背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茫然地走着。垃圾箱旁边也有人光顾。还有,也会看到孤苦伶仃的女人站在那儿等待:她们无望的眼神、伪装出来的热情,掺杂着让人揪心的痛苦。充斥图书橱窗的同样是一些描述色情和暴力的读物,稍微“雅”一点的印刷品则待在一个角落,少得不能再少。

娄萌一路上都在炫耀她东京的一个朋友,后来我们终于到了东京。她很快跟朋友联系上了。那是她丈夫的一位亲属,几年前到了日本,据说现在已经发了大财,阔得不能再阔,居然有了自己的店铺和一所不错的房子。我们后来才知道,他们一开始不过是两个出来打工的学生,一直在这儿同居,到现在还没办结婚手续——他们住的不过是一座公寓楼,十分逼仄,是天花板矮矮的那种日本建筑。

娄萌的朋友见了我们,脸上流露出一种未加掩饰的尴尬和紧张。一开始我们都不在意,后来倒是娄萌使一切发生了逆转。她在他们身旁表露出的过分谦卑,使两人的脸色渐渐改变——到最后这两人脸上开始显露出某种骄傲,甚至连说话也变得居高临下了。他们仍然在上学,业余时间一块儿在餐馆打工。据这位先生介绍,他最近已经不让太太到餐馆里去了,可她就是喜欢做,“我想让她在家里搞点资料,用不着嘛,再说她的学业也不能耽搁了……”娄萌从一见他们的面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极力奉承。她大概忘了,按辈分这两人还要喊她一声“姑姑”呢。

两个大学生为我们准备的食物很简单,主食是面条,每人一份方便面。我们很高兴。娄萌说:“我早就渴望吃一顿面条了。奇怪的是在日本的所有餐馆——札幌也是一样,这里的面条全变了味儿了。”她历数了几个餐馆的名字,两个留学生解释:“那都是你们吃到的最好的中国餐馆了,没办法,因为要设法满足当地人的口味。那些欧洲人以为这里的中国菜地道得不得了,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只有在我们家里才能感觉到真正的……是吧!是吧!”娄萌说:“不是感觉到一点儿,简直像回到了家里!不过最好不要让我看厨房……”

我明白娄萌的意思。她的厨房炊具漂亮极了,到处都闪闪发亮。那种进口的高档炊具在大陆家庭是少见的……我发现面前的这两个孩子在举止做派和生活习惯上已经彻头彻尾东洋化了。或许是他们故意装出来的,或许已经这样了,反正让人觉得又别扭又好玩。两个人不时地用日语交谈。我只会几个日语单词,娄萌出国前突击了几个星期,这会儿也无济于事。她听不懂,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这时候她那一口洁白的牙齿真是可爱极了,像假的一样。

她喜欢与在外国生活久了的中国人聊天,天南海北事无巨细,什么都问,一旦涉及性的方面,就尽量显得有点分寸,比如她这会儿问:消遣场所与其他场所里的不同特点;这方面、这里的人到底能走多远?她在小心地、慢慢靠近着一些关键词。这对年轻的留学生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后来还是女的大大咧咧戳一下眼镜:“怎么讲呢?干脆这样说吧,人们已经不觉得那事儿怎样了,总之彼此需要,很简单的事情……”

娄萌脸部的皮肤有点发紧,有些突兀地说了一句:“不管他们怎么样,你们可要严肃哟!”

男的看一眼女的,笑得很诡秘:“你放心吧。不过从我们那儿出来的有些女孩子,个别的还真干上了色情行当。她们出来得早,都是有关系的人,所以才第一批出来。你如果看到突然阔气起来的中国女孩子,最好不要问她这方面的问题……”

娄萌愤愤不平地敲打桌子,说简直是民族的耻辱!

我插话:“这只是她们个人的事情,是她们自己的事情。”

娄萌把话题扯开,说自己最受不了的就是色拉、色拉,还是色拉;再不就是生鱼片。两个留学生立刻惊讶了:“那是很贵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