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 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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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平果然失踪了。他甚至不愿让我知道他的下落,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原准备与他共度一段最为煎熬的日子,因为我能理解他、怜惜他。从第一眼见到这个比我年轻的英俊家伙,好像就已经决定了我们一生的友谊似的。这甚至有点像异性的相吸——当然,我们两人谁也没有那样的倾向。不过我在心里承认,他棱角分明的面庞和那双闪闪大眼的确给了我特别的喜欢,还有信任。想不到他并不像我一样看重这种友谊和信赖,一甩手就走开了。这使我多少有点难过和伤心。不过经历了一段日子以后,我冷静下来想了想,又稍稍理解了一点:这对于他是不可承受的泰山压顶般的打击,是孤苦悲绝的一个经历,是一道永远不可能抚平的伤口。他需要躲起来,连最亲近的人也要回避掉,藏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舔去血迹。事实上他也没有最亲近的人,在整个世界上都找不到了。他惟一的亲人就是父亲岳贞黎,那个人却成为悲剧的制造者之一。一个不难做出的推理就是:如果岳贞黎稍稍通融一点,让凯平与帆帆哪怕能够有正常的朋友交谊,帆帆也不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对她来说,这种人生的冒险极有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反抗—— 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雏对巨人铁腕的反抗。

她最后都会恨着一个人,恨着那个阴森院落里的主宰者。

时间无声地滑过。大约在一个月之后吧,一个艰涩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来——当然是跋涉过上千里的电话线:“老宁,你好吗?嗯,我,凯平。”我跳了起来:“老天,你可出现了!真是急人啊,你到哪里去了?我让梅子向你父亲打听过……”最后一个字眼让我立刻后悔了,赶紧转开话头:“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你如实告诉我……”那边停顿了片刻,终于有了一个让人大喜过望的回答:“你在城里就好。我不久就能回去,见面细说吧。”

他的声音,他预告的归期,简直像做梦一样!我等着,兴奋地怀着一个不小的秘密,甚至连梅子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一声。我后悔忘了问他“不久”是指多少天?一个星期还是半个月?大概总不会超过一个月吧?还好,这种焦急不安的盼念并没有太久,只四五天的样子他就回来了。这次他当然没有回到那个大院,而是住在了一个宾馆里。

我们见面时彼此都充满了感慨,却故意隐藏起来。我发现他比离开时恢复了一点,人稍稍精神了些。但还是有点瘦,一张脸也变得有些粗糙,不过那种逼人的英气正在一点点还原。我伸出拳头推了推他的胸部,感觉着结实的胸大肌。我终于注意到了他脚上的皮靴,那是一双飞行员才有的穿着,他匆匆的还没有来得及卸下。

他告诉我,从这里离开后就去找了那位战友,因为他一直等着回话呢。就这样,他去了一个公司,为他们开直升机。那个公司有三架飞机,他开的一架是从陆地来往海岛的,主要是旅游的用途……

“这个公司怎么样?它真像你战友说得那么玄吗?”

“玄得找不到边。主要是海外背景,登陆早。工资吸引人,我的收入抵得上以前的四倍。就这样吧,以后再说。”

我有点为他高兴。不过我想起了什么,问:“西部呢?那片农场的事彻底放下了吗?”

他咬咬牙关:“以后再说嘛。我的设计中,不是一个人去那儿——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那是怎样一个计划,它雄心勃勃。当然,现在看一切都搁浅了。我的朋友就像一条在汪洋里徘徊的巨轮,马力足够大,只是一时还不知道驶向哪里。

沉默了一会儿,凯平突然提出一个出乎预料的要求:让我设法了解一下帆帆的近况——不是通过其他人,而是亲自与之接触和交谈。这使我一下明白了他一直牵挂的是什么人。我有些为难,但完全知道这个任务必须接受下来。我说那就试试吧——说实话一个多月以来我从没注意过那个正度蜜月的女子,因为她似乎不必再关心了。我没有想到的是另一双眼睛,它一直在望向她,这就是悲剧的余音啊。

凯平一直住在宾馆里等待。

我一连两天在橡树路上徘徊。这一次再让梅子约她出来似乎不太得当,可又不愿直接闯进那处院落。然而就在不久前,苦于凯平的杳无音讯,我就像现在一样犹豫着,想着是否再次面对那个严厉的父亲——我担心一提到儿子就会激起他的满腔怒火,然后将我粗暴地赶出来。如果凯平再无消息,我也许会不顾一切地走进这个大院——因为我没有其他办法,这里毕竟是他的家啊。我在通向那个大院的路口不由自主地走动着,或许期待着她从里边出来。后来我沿着这条路往前,一直走到能看到那扇灰色大门的地方。这样待了一会儿,我干脆鼓了鼓勇气,再次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