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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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主人这几天就要搬来了,我得走了,向您告别一声……”小白突然打来一个电话,声音有些伤感。我握着话筒“啊啊”应答着,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明白对方已经结束了在那个大院里的工作,就要回集团去了。我说:“我要找机会去你们那儿……去看‘嫪们儿’。”小白“嗯嗯”着,像在犹豫。我说:“我去大宅一次吧,您有时间吗?”对方说“好”。我这会儿想的是:当新的主人进住之后,我大概不可能踏进那个地方了。可它会让我心上发疼……

在这个萧瑟的季节里,橡树路上仍有可观的景致。通向那个宅院的斜巷异常干净,路旁的冬青树绿得可爱,蜀桧好像一直在努力攀高,已经抵达了枫树的半腰。有一两个穿杏红色制服的保洁工,他们见了来人就闪到路旁。前面,那个闪着金色花饰的院门里边一点,小白正在等我。

我们没怎么寒暄,直接就往里走去。她边走边说:这一两天就要回去了,唉,总算圆满完成了公司交给的任务。这活儿挺棘手的。好在主人已经派人来看了几次,对一切还算满意,他们对两个留下继续工作的女孩评价非常高。我想说的是:那两个姑娘虽然长得漂亮,但走起路来实在太响了,一天到晚踏得地皮嗵嗵的……我看着晚秋的大院,觉得棕绿相间的草坪更为庄重,竹林则显得无比旺盛;另一边的玫瑰留下了焦干的花朵,似乎可闻到一阵阵沉静的香气。两个长腿姑娘正在稍远一点的园角忙碌着。

进了主楼大厅,嚯,下午四点的阳光从大窗透过来,洒了一地。无论这里经历了什么、还要经历什么,此刻阳光调剂出来的色调仍然无与伦比。一二百年来,多少人享受过这样的时刻啊,这会儿坐在浓浓的香茶旁边,真想叹一句:夫复何求!她脖子上围了一条浅绿带紫色图案的纱巾,是恰到好处的装饰。我注意到她端杯子的手,白细纤长,没戴戒指,指甲精心修过。在离我们三四米远的一张茶几上,两只咖啡杯仿佛在等待又一对访客。我呷着茶,说:“我们去阁楼看看吧……”

小白咬咬嘴唇,似乎有些为难。

她可能没有更多的理由拒绝,只好站起来。她在前边走,一路的香气留下来。这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内敛的香气。水纹大理石楼梯因为年代久远,破损处虽被精心修复过,也还是留下刺眼的斑斑新痕。中间踏脚部分铺了深紫色地毯,青铜压条已经有了锈色。楼梯拐角的小窗上是长长的丝绒帘子,一直垂到下方。光线有些暗,这幽幽的色调正好呼应着遥远的过去。

我发现她一走进阁楼,踏入有简易床的一间,神色就有点紧张。我坐在床边,想安静一会儿。她的呼吸正变得稍稍急促,鼻尖上渗出了微微的汗粒,坐在一米之外的一把姜黄色折叠椅上,像在等待一场盼望已久的提问。我真的提问了,以此驱逐心中的悲哀:“你这一段没有与小涓联系吗?”

“没有。其实我在这儿读了好几年书,熟人很多。都没联系……”

“……”我正想说什么,可是突然听到隔壁有什么响动——轻轻走路的声音。我的目光转向那边。

她笑了:“这儿谁都没有。”

“哦,不……”我站起来,打开隔壁的门:里面真的空空的。我心里却在嘀咕:我知道,他们都来找一个人,找凹眼姑娘……

她对我四下睃着的模样感到好笑,仰着脸问:“您真的要去我们集团?要找‘嫪们儿’?”

“当然。我要请他为我算一卦,这事全靠你了。”

她一脸的抱歉:“我倒愿意,可总裁,他不允许任何人去看‘嫪们儿’的——而我,真想帮你……”

一句话还未结束,我就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哜哜声。这次是十分真切的。我又打开了隔壁的门。还是空空的。我把半掩的窗帘拉开,去看院子:两个姑娘仍然在园子东南角弯腰干着什么。小白走到窗前,口气有些怜惜:“别看了,阁楼上什么都没有……”

我却再也待不下去了。我说咱们下楼吧,下楼吧。起身离开的一刻,我的眼前好像有一张苍白的面孔飞快闪了一下……我走在前边,小白跟在后面,她似乎有些倦怠。

我们重新坐在了大厅里。原来的茶还放在那儿,已经凉了。因为下楼太急,我有些喘息。小白不时瞥我一眼,像是要看出一点奥秘。我轻声吟哦:“……愿来世降生在……那个贫瘠的高原。”她看着我,目光里又有了在阁楼时的那种怜惜。一会儿,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说一句“请等一下”,飞快地走出了屋子。她回那个边厢去了。很快东西就取来了:一幅还没有镶框的油画,画了这个大宅——黄昏时刻,饱经沧桑的院落,楼房,若有若无的人影。“这是我在城里画的惟一的一张……我想送给您。”我内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激。只好一再感谢,感谢。与此同时,我的眼前飘过一股浓浓的糖果味、一股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