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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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说吕擎他们把我的“魂儿”给带走了。

她说得有点夸张,可是这一段时间我真的常常走神。除了阳子的日记所描述的那些情况之外,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们行进的路线是东部山区和平原,那么我还可以想象一下,因为我对那里毕竟太熟悉了。我甚至可以预想一下他们会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我对东部的民俗风情以及自然地理了如指掌。而他们这次去的却是最贫困的南部,我对那里一无所知。

我在这座城市里真的变成了一个孤单的人。当家里人都离开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小屋里待着,一时做不下什么别的事情。我好像在一种寂寥中期待着什么——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或许有点像后方的战士在等待前线的消息……丽丽长时间注视着我,眼睛蒙上了一层忧郁。它沉默一会儿,再回到自己的角落。即便高兴起来,它注意的也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像一截线头、一个瓶盖、落在地上的一张纸等。它尽可能把它们弄活,给它们以运动的生命。但只是一会儿,它就重新失去了兴趣。

杂志社的马光已经正式接任了编辑部主任。这对我而言本来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他倒像因此欠下了什么,对我变得格外热情,有时要带我去看一场戏,再不就塞给我一张免费餐券。娄萌也看出我这一段有点忧心忡忡,就说:“你该找地方好好玩一玩,也许我们又该开一个作品讨论会了。”我说:“谢天谢地,今后再有这样的讨论会,操办者应该是马光了。”

马光与娄萌配合默契。我一直觉得娄萌很喜欢马光,有时候一个微笑、一个眼神,都能让人觉得他们在传递什么。我伏在桌上读东西,常常感到头顶正有频繁往来的目光。

我发现自己多少有一点嫉妒。她坐在我的对桌,更多的时候不像一个领导,而像一个温厚的大姐;除了那一丝明显的浮浅气,我常常觉得她是一位难得的女性。我时不时地想起斗眼小焕在她本子上飞速写下的那句即兴歌谣……

邻座那个年纪大一些的女人有一次小声告诉我,说她在走廊里看到了什么。她笑得很诡秘。我问看到了什么,她就是不答。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有人故意把一个谜团扔给你,然后就想在一旁看你抱着它玩。

马光下班时对我说:“愿不愿到我那儿去,晚上?”还没等回答,他就说:“去吧,娄萌也去,还有很多熟人,都是一些朋友。你会觉得不虚此行的。”我知道马光近来常常热衷于“艺术沙龙”之类的事情,听说还专门整出了一间豪华客厅。马光的父亲去世前做过一个实惠部门的头儿,所以留下了一座很宽敞的房子。

可能是太寂寞了吧,我当时就萌动了好奇心,一口答应下来。

马光的家是这座乱哄哄的城市里一个很难让人想象的特殊角落。它夹在市中区破破烂烂的老式灰楼和矮小的平房中央,顺着一个小巷往里拐,巷子窄得仅能跑开一辆车。而尽头一小段只可走开几辆自行车,所以轿车不得不停下来。这是一段砖路,大约一百多米,一直通到那个灰色的门楼——小小门楼几乎和周围没什么不同,可是当你按一下门框上那个红色的按钮,马上可以听到里面响起动听的音乐声,接着有人出来开门:或是马光,或是他的母亲。这是一个非常幽静的小院,院里栽了夹竹桃和玫瑰。

这个冬天,马光的小院暖融融的,它一溜四间平房,外带一个挺大的耳房。聚会用的客厅是西头最大的一间,与房子前廊新装的玻璃长廊连成了一体,一下子变成了原来面积的一倍以上,大约有六十多个平米,真够气派。想不出马光从哪儿搞来这么多钱。客厅里有十几张皮面沙发,高档茶几和电器什么的,总之一应俱全。

客厅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角落里灯光太暗,我看不清具体的面孔。马光一开始不在,后来才和母亲一块儿进来。母亲温和地笑着。接着马光给大家倒水、摆水果。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娄萌。

娄萌让我挨着她坐,讲了什么,声音很小很柔和,我听不清楚……

音乐响起来:低低的音乐,一首西方曲子。耳熟,但叫不上名字。马光拍拍手掌,音乐却没有停下。他开始一一介绍客人。由于我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沙龙,所以首先介绍了我。在说到我的名字时,我感到黑影里有人像鸭子一样伸长了脖子。这立刻让我觉得来这里似乎有些唐突。旁边坐的大概都是常客。我逐一辨认客厅里的人。娄萌在旁边稍微提高了嗓门,说我是他们那里最有才华的一个人。我一直想谦虚一下,但舌头涩得拉不动,最后也没有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