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 识(第3/5页)

阳子说吕擎的家在橡树路的边缘地带,是一座老式四合院,前些年才落实政策归还他们,其中临街的一排房子已经损毁了,现在只剩下一幢正房和两个耳房。好在小院保留完好,住起来还算舒服。这房子是当年吕擎的父亲买下来的,那是一个大学者,死于三十多年前。如今只有吕擎陪伴老母亲住在那儿。

除了阳子的提议,吕擎也邀请过我不止一次。于是在一个周末,我就和阳子一起去了那里。

我还是第一次从西向东穿过整个橡树路。这片城区其实并不大,它的西部我已经相当熟悉了。靠近东部的教堂、一幢幢的尖顶楼房,也就是它的纵深地带,我只一直远远地望着。就是它们让人想象,引诱着那些无缘进入内部的人。这片城区尘土飞扬的现象极少,所以无论是柏油路还是许久以前铺就的石头路,都干干净净。比起我所熟悉的城区西部,这儿算是东部,树木更为茂密,草地保护得更为完好,看上去真的就像一大张绿毯。一片茵茵草地在我眼里就像梦境一般,因为这在整座破破烂烂的城市里实在算个异数,于是也就美得虚幻迷人。越往前走,街道越是好看,因为老房子越来越多,那些显然是经历了漫长岁月的建筑式样特异。它们往往有坚固的石头墙、同样厚重敦实的门窗。窗户上大多垂了白色纱帘,有的窗台上还摆放了盆花。走进来才知道,这个区的内里还有一座座围了围墙的大院,院门有穿制服的人持枪站岗。阳子小声说:那才是首长们居住的地方。我问什么首长?他说各种首长。我明白了,所谓闹鬼的凶宅,极有可能就隐在这些大院深处。我从门口望去时惊讶极了:长长的林荫路仿佛没有尽头。这说明在橡树路的内部还有一个核,它就是这些大院,这儿才是整个城市的核心。我想,当年凹眼姑娘要领我进入的,可能就是这些大院。我在心里惊叹:一个多么冒失的姑娘啊,竟然闯到了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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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穿过整个树木蓊郁的城区,来到了它的东部。这儿树木渐渐少了一些,已近边缘。平整的柏油路出现了坑洼,老式石头路也不见了。往东望去,可以看到一幢幢与大多数街巷差不多的平顶水泥楼,一律五层或六层,灰秃秃的十分熟悉。再往东下去,可能就是一般的市区,而更边缘处,比如十几公里之外,大概就是城市郊区了。可以想见早在几百年前,这片童话般的城堡区域刚刚择址时,一定是选在了一座无可救药的城市之郊,只是经过了百年变迁,现在就被包裹在更为阔大的城市之中了。

这一路,令我最为沉迷的不仅是树与草,还有它的静谧。听不到一声小商小贩的叫卖,也没有其他嘈杂,汽车从不高声鸣笛。这里显然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离我们如此切近又如此遥远。这一次,我是一个初来乍到的访客,一个小心翼翼掩藏着满心惊讶的人。对这儿来说,我心里最明白不过的是,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外人。

吕擎家的四合院就坐落在橡树路与一般城区的接合部,只是在理论上仍属于这个城堡区——从过去到现在人们就这样划分,因为这一带仍然是十分讲究的建筑,它们都不太高,是三两层的别墅或平房四合院。但这里也实在是一个过渡带,因为树与草锐减,并遥遥相对了从四面八方隐隐传来的城市轰鸣。

一幢可爱的青砖院落。深棕色的木质院门。浅黑色的门框上方有一个按钮,阳子熟练地按了一下。

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戴了眼镜,微黑而美丽的面容令人过目不忘。她看看我们,对阳子亲切招呼。她说了什么,我没有注意听。她转身走在前面,显出颀长的身材。阳子故意落后一点,小声告诉我:“这是吕擎的未婚妻吴敏,学钢琴的,外号叫‘黑牡丹’。她周末才来的。”

那个外号肯定是恰当的。我对吕擎有些羡慕。吴敏敲敲厢房的门,说了句什么就离开了。然后就是吕擎出来,他不太理阳子,只过来握我的手,进门时才拍了一下阳子的肩膀。

我在进门前环顾了一下小院。中间一棵老槐树,四周铺了小石子。厢房东西相对,正北才是宽敞的正房。院子里干净极了,简直是一尘不染。一株石榴结了小小的果实。老槐树的叶子黑乌乌的,不过一些老枝正在枯死。两只麻雀在地上啄食,这会儿飞到树上去了。正房是木格子门窗,典型的中式建筑。

吕擎独占的这栋厢房其实空间不小,大约有近四十个平方,而且没有隔间,所以显得十分宽敞。它的一端是一张大床,然后是一张写字桌。贴墙放了几个书架,其中一半并没有放书,而是一些动植物标本。我注意到这张床上没有叠被子,还放了一些书籍。整个屋子给人的感觉有些零乱无序。看得出主人是一个不修边幅,甚至有些颓唐的人。从屋子里的摆设、翻开的书籍可以看出,吕擎爱好广泛且没有定型,几乎什么都想了解、什么都想研究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