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4页)

“还是让我们……好好待一会儿吧!让我们……拉拉过去的事情,拉拉工作的事情……”

陆阿果高兴了,拢一下头发,还拍拍手。我发现她的一对小手保养得很好,胖乎乎的。同时我又一次认定:女人总是比男人更多了一些天真和单纯,瞧她做了至少十年女领班了吧,还这么容易地被我支应开。她笑眯眯地看着我,像观察一件得意的作品似的,脸上是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儿童般的欣悦。她问:“你不喝酒吗?来一杯白葡萄酒多好?”

我说:“我可没有你们——没有穆老板那些人的毛病。不过你喝我就陪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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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谈往事,这是真的。只有回忆往昔的时候,我无法再将细致入微的算计加在她的身上了。对于流逝的青春岁月,一个过来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感叹而已。那片平原,林木,对于我们都一样满怀深情。不同的是她偶尔还要表现出极为特异的感受,或者说是邪癖,比如说到果园西部的沙滩,说到那里长得浓旺的一溜野椿树时,她立刻睁大了一双猫眼:“那种气味我可受不了,一点儿都受不了。”我问怎么了,她摇头:“受不了,就是受不了。我一闻这气味就得躺在那儿了,急得满沙滩打滚儿,恨不得立马找个好小伙子来搂搂我——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是真的,人和人不一样,我在那时候,你们可得铆着劲儿对我好才行……”

她呷着酒,牙齿有时在杯沿上搁一会儿,细细地观察我。我这时突然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女人好像已经整过了容,眼角像是被手术刀拉了一点儿,这就让人看上去有一种猫科动物的媚与魅,还有一股邪乎乎的劲头。她专心盯人的时候,嘴唇努着,下唇形成了一个又肥又艳的浓瓣儿,像一种北美进口的大红豆籽儿。“你说说怎么办吧!老天,一转眼儿就是二三十年,这真是开天大的玩笑啊!你说是吧!你说怎么办吧……”我不太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这个人的思维有一种极不连贯的特征,要捕捉她的准确意思十分不易——有一次我这样表示了,说与她对话常常感到有困难时,她就哈哈大笑说:“这有什么!这还不好办吗?你听不懂女人的话,就别听,只一个猛虎扑食下去,还不什么都结了?”对不起,我这会儿完全没有那样的食欲。

我的思绪终于还是转到了一个更紧迫的事情上来。我说:“你就没有照片什么的?我是说影集,咱们翻一翻多好!让我看看你这些年都是怎么生活的、每个时期什么样子;我特别想看你在阿蕴庄的照片,因为这里是你的杰作啊!”她立刻打断我的话:“别胡扯,这是首长的杰作。”“谁是‘首长’?”她握起小小的拳头在胸前摇晃着:“这就是首长。”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屋走去。大约磨蹭了有十几分钟,她才搬来一摞子相册。

翻看时,不经意间证实了我的一个判断:她真的做过整容手术。以前的眼角稍稍耷下一点,这就多了一份悍气。是的,记忆中的黄套袖是蛮吓人的。我忍不住好奇,还是一张张翻过了这些不同时期的照片。它们太多了,多到让人惊讶。各种环境都有,南南北北,大江大河。看来一个女人一旦泼辣起来不管不顾,的确会有翻江倒海的伟大力量。不过这种力量会随着姿色的衰败而日渐减弱。一个不道德的美人对社会是极为有害的——这个命题千万要深深地藏起来,公开说出来要倒大霉的……我不过是见景生情、有感而发而已;我不是一个概括力很强的理论家,所以别人也大可不必将我的话当真。

我尽可能快一些掠过往昔——她的往昔;我要专心寻找现在。一幅幅定格的画面,无耻或有耻的记录。还好,没什么赤身裸体的东西;不过有几张也够劲儿:纱巾下闪闪烁烁的乳房甚至是下身……她笑着指点它们:“看到了吧?这是刚时兴那会儿照的。”“现在不时兴了?”她重重拍我一下:“你土老帽儿去吧!现在这算什么啊……”

果然,阿蕴庄的出现了。一排排的洋酒,贵宾,神秘暧昧的灯烛,一群不修边幅的中老年家伙。小姐,还是小姐。是的,东部美女的个子真高,她们个个都是古代齐国的美女,是让秦始皇目色迷离的那些青春。奇怪的是几千年过去了,人未变习惯也没变,瞧阿蕴庄里尽是齐女。海边鱼肥,人比鱼更肥。大鱼,白鲸,就是这样,谁不服谁就来这儿亲身体验一下!在一个有点儿熟悉的华丽无比的西餐厅里,一场酒宴正在进行——照片上歪过半边脸的男子让我的目光凝住了。这个人,这个人看不清全部的脸庞——如果有谁把他的那半边脸拧过来多好啊!看来只有求助于陆阿果了。我问:“这个人真面熟。”她歪过头,用染得血红的指甲尖捏过去看了一眼:“嗯,是穆老板嘛。要这家伙留下个影就难了。”“为什么?”“不为什么,毛病呗。人啊,钱多了毛病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