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 脱(第2/4页)

一路上都是“你被揭露了”的呼喊,是幸灾乐祸的声音。走啊走啊,我要被牵向哪里?后来,我发觉被牵过了一条南北马路,走向了一个露天的水泥台子,那里有密密麻麻的人,上面有一溜桌子,桌旁坐着一些奇怪的老乡模样的人,他们很不雅观地在剔牙,搓鼻子,交头接耳,还互相传递着花生米和瓜子之类的东西,一边咀嚼,一边欣赏着我被捆绑的样子。

“开始审判吧。”柏老轻轻说一句。

又一个老乡模样的人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全身,又在他感兴趣的地方轻轻按了两下。一边的人对我解释说:“这叫‘验明正身’……”有人从台子的这一端把我牵到了那一端。我沿着很陡很窄的水泥台阶迈去——这就是审判吗?我糊糊涂涂地跟着一些人往前走,后来才发觉台子西侧汇集了许多和我差不多的人,他们的身上都绑了什么……

一阵可怕的叫嚷,一阵混乱。像雷鸣似的,轰轰响过了。我们被押下台子,重新跋涉起来。翻过那座大山,一直向西,沿着低低的谷地往前。吆喝的声音,乞求的声音,讨要的声音,都汇拢在我们的队伍里。走啊走啊,我突然发现押解我们的人,领头的是一个瘦瘦的人,他拐着脚,一会儿跑在队伍的前端,一会儿跑在队伍的后端。这个人多么熟悉,我极力地辨认着……我终于想起来了,原来他就是我岳父的警卫员:虽然瘦削,走路一歪一歪,可全身都是力量和精神。我马上给他起了个外号:“老歪。”

“老歪”押着我们,最后走进了那片大山。在山里,已经有很多人等在那儿了。只听那个瘦瘦的警卫员吆喝几声,大家就动作起来,噼噼啪啪凿起了山石……

我觉得这个地方太熟悉了。漆黑的山洞里插着一溜火把,有水珠滴在火把上,发出了咝咝的响声。有一个老人走过来,指责我说:“你这样不行!”“怎么不行?”“你必须不停地转动钢钎。”“不转动不是更好吗?”“不转动就没有进尺!我们每天要打多少进尺是一定的!”

就根据那个老人的指点,旁边的锤子每击一下,我就转动一下钢钎。到后来我觉得钢钎在明显地往里深入。一个炮眼打成了。那个老者从布兜里摸出细细长长的东西,从那儿塞进去,又把花花绿绿的炮线连在一块儿,接着他呼喊一声,大家都往外撤。我想隐蔽在一个角落里,想看看炸药是怎么点燃和炸响的。大家都撤走了。可是一会儿那个老人蹚着水走过来,只轻轻一把就把我提到了肋下,他真有力量啊。

他把我提到火把下,看着我的脸说:“你看着我!”

我转过脸去——我差点儿叫出来!刚才在黑影里我看不清,这下我看清了,他原来是我的父亲!

“爸爸!”我大喊了一声。

“你能够忍受吗?”

我点点头。

“那么你就跟上我走。”

他把我扔在水里,一个人向前走去,双脚踏起了一片水泡。

我紧紧跟上去。

刚刚跨出洞口,后面就传出了惊天动地的排炮声。碎石有的甚至溅出了洞口。父亲看一眼我焦黄的脸色,再没有吱声。

一会儿邻近的那个隧道里也传来了隆隆的炮声。炮声刚刚停止,有人就大声呼喊着,两手在空中舞动。大家明白那里出事了。不管那个瘦削的警卫员怎么呼喊,我们还是没命地往那边跑去。有一个人从隧洞里被抬出来了,他的衣服全被炸飞了,身上还粘着几根布条,鲜血淋淋。我一辈子也没看到死得这么惨的人。我看了看,那是一个老人了。我想这个老人大约有七十多岁了。

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人在揪我的衣襟,父亲!他动动嘴巴,示意我走出来。我退出几步,他对在我耳边上说:

“死者是你的义父。”

我的头轰地响了一下:“这不可能……”

“你谁也不要告诉,不要告诉他在洞子里出事了,你只说你的义父还活着,还住在大山的小屋子里,活得挺好,听见了没有?”

“可是……”

“听见了没有?”

我忍住了什么,点点头。

“这就好了,你明白了就好……”

……

3

怪诞而逼真的梦境让我难以走出来,我竟再也忍不住,泪水哗哗涌出……梅子怜惜地扳住我的肩膀。后来她哭着问我:“谁明白了就好?”

我用力地想着,想不起。

元圆在屋子外边说话,喊着:“就来了,就来了!”同时进来的是两个人。我认出一个是吕擎,另一个是吴敏。

仅仅几天不见,吴敏变得这么白胖。不知为什么,她满脸羞红——为什么要这样呢?我问吕擎:“她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吕擎搓搓手:“噢,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