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第6/10页)

“淮在控告你?”

他苦笑了一下:“我的朋友,不,我的导师王纬宇——”

“他?”

“对的,我很理解他,他需要生存下去,所以用得着垫脚石。我希望你能转达给你的父亲,但我绝不是向他投降,请你告诉他,下一个回合,假如他想下手搞掉王纬宇,我可以提供一批重磅炸弹。”

“你他妈的卑鄙透了!”于菱跨上车离开了他。背后,还传来他狼嗥似的笑声,在胡同里响着,由于更深夜静,由于人迹稀疏,他那笑声在狭窄的街巷里反复回响,而且细细品去,那笑声又好像是哭声,但是,他干吗要哭呢?

于菱回到家里,夜已经很深了,见他爸爸妈妈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便推开书房门进去。

“啊哈,敢情都在。”

于莲招呼他:“快坐下吧,来晚了,就没你的份啦!”

“什么好东西?”

还带着舞台残妆的柳娟,朝他笑了一笑:“西太后的小点心,爱吃吗?”她递给他一个小窝窝头:“我记得还是小时候在东安市场里见过,多少年啦!夏阿姨真是个有办法的人。”

于菱晃晃脑袋,不感兴趣地把那蜡黄色的小窝窝头,又放回到点心盒里。

“夏阿姨给你们买的,吃吧!”谢若萍把点心盒推到他面前,随他心意挑选着吃。

“我实在难以理解——”

“你怎么啦,菱菱?”于而龙比较懂得自己的儿子了,这一阵子确实要成熟一些。

“我不明白,他们这一套打打拉拉,又打又拉的战术,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达到什么目的?”

谢若萍瞪着儿子:“你说些什么呀?菱菱,我糊涂。”

“妈……”他把和高歌狭路相逢的过程,叙述了一遍,然后问道:“你们说,这位纬宇伯伯的棋,下得怎么样?”

“有点阴——”于而龙说:“不错,这是他的惯用手法,向来是一石三鸟,既除了高歌,解脱自己,又搞臭娟娟,从而实际上搞臭了我。很简单,因为高歌一直跟我是这样的关系,所以大家必定会认为,是我借王纬宇之手,来消灭异己,报复的罪名就落在我头上。谁不知道,王纬宇和我是四十年的交往,辩解也没用。问题还在这里,他要控告高歌,似乎为我舒张正义,显得他多么够朋友。但明摆着为了娟娟的体面,这官司又打不得,这样他抓住了你的弱点,要不打吧,又等于默认确有其事,所以他拍拍屁股出国了,在一边瞧热闹。哼——”

听到这里,柳娟的眼睛都瞪圆了,深眼圈流露出愤恨的神色。于菱说:“真想不到在我们这个社会里,在我们四周,还有这样一些看不透的人。”

“倒不如当时一刀攮得深些!”柳娟十分遗憾地说。

“娟娟——”于而龙说:“应该制裁的是那些幕后的教唆犯,出国吧!等他回来的时候,再瞧吧……”这个决心开小差回石湖的游击队长狠狠地说。

“那么现在,万一法院真来传票,爸爸——”于莲问:“咱们家的邓肯,她怎么去演那出《窦娥冤》?”

“只有一条,莲莲,奉陪到底!那么久的浓雾弥漫日子,那么长的严寒冷酷冬天,都坚持了过来,还怕这最后的猖獗吗?来,老伴,请把那封给部党组的信给我。”

“不是明天要发吗?”

“咱们就浪费它一个信封和四分钱吧!我要删掉一个字。”说着,他笑了:“对,要抹掉一个非常重要的字,来它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你呀!总心血来潮。”他老伴责备着。

于而龙撕开了信,摊在桌上,全家人围拢来看,他指着其中的一句念道:“我个人意见,不希望与王纬宇继续合作下去。”掏出钢笔,把那个“不”字给涂抹掉了,然后,以征询的眼光看着大家:“行不行?”

很快都领会了他的意思,而且像战斗前夕最后的动员那样,全家五口人,把手都压在这张檄文似的请战书上,紧紧地挨贴在一起。

谢若萍说:“明天,我再重抄一遍吧!”

“不,就照原样,不动,寄出去,我就是要让那位老徐看看,为什么于而龙要圈掉一个‘不’字!”

“爸爸复活啦,乌拉!”于莲压着嗓子喊。

“也别太高兴啦,这一仗或许更难打。好啦,休息吧,明天,菱菱还要上路呢!”

“团子已经捏好啦!”谢若萍告诉大家。

多少年来,他们家还保持着石湖的风俗,谁要出远门,临行前总要吃一顿糯米汤团,也许等到柳娟成为这家主妇的年代,这风俗还会继续保持下去的。

但是,钻进长沙发上鸭绒睡袋里的柳娟,却不曾去想那类将来做主妇的食谱问题,而是被刚才于莲那句话说动了心,尽管她不知道谁是邓肯;也不懂得《窦娥冤》是出什么样的戏?(十年文化空白留下的愚昧烙印啊!)但她明白那一个“冤”字,她是险几被高歌糟蹋的女性呵!要不是那把匕首,要不是那使人魂灵出窍的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