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第6/10页)

“将军”也记不得他的原籍了,尽管那是于而龙很久的一项心愿,应该去一趟江西那崇山峻岭之中寻找探询。然而,“原谅我吧,亲爱的赵亮同志,连石湖我也是隔了三十年,才第一次回来呀!”

于二龙松开了王纬宇,现在,责备他还有什么用呢?

“松开我,混蛋!”他挣扎着要解掉身上的绳子,见于二龙不帮忙,恶狠狠地骂着。

赵亮的牺牲,使得游击队长六神无主了,横直不能相信他会死。那样一个结实的车轴汉子,能把于二龙从砒霜毒酒里抢救过来,能把死神从芦花身边赶走,能把于莲由溺毙的命运里解脱。照理死亡应该和他无缘的,然而,他偏偏死在屠刀底下,身首异处地牺牲了。

王纬宇用脚踢他:“听见没有,给我解开绳子!”

“不——”

他误会了:“你要拿我怎么样?”说着他古怪地笑了,脸上的叽肉都抽搐起来:“好极了,他们捉我去请功,你们要跟我结账,措八戒照镜子,内外不够人,哈……”

于二龙真拿手枪去捅他一下,差点没把他的魂灵吓出了窍,脸刷地一下变得死灰死灰的,好在船舱里光线暗淡,不引起人注意。“笑什么,住口,先委屈你一会,得过了水上警察的栅子口。”

他又斜躺下去,拿眼睛瞟着由于得悉赵亮死讯以后,仿佛受到沉重打击的于而龙,半天,冒出一句:“给我一把刀,让我回城!”

“你打算干什么?”。

“给赵亮同志报仇,杀下王经宇哪怕同归于尽。”

于二龙后悔当时为什么不扔给他一把匕首,每个人都带有的呀!

赵亮死了,芦花却活着回来了。

当他们平安地以押解罪犯的名义,渡过了水上警察的检查,过了栅子口,释放了那几个伪军,回到石湖,在宿营地,以为该拿钱赎回的赵亮,倒没有回来;以为在芦苇荡阵亡的芦花,却出现在人们眼前。

早晨,他们六个人是在哭声里出发的,傍晚,又在一片哭声里回到营地。芦花倒是强忍着,在湖边站立,望着县城的方向,努力控制住自己,不使泪水流出来。但是,于二龙把那蓝布裹住的五块银元,掏出还给她的时候,她再也撑不住,号啕地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以后她整整地为赵亮戴了一年的孝,因为这位忠诚的红军战士在石湖没有一个亲人。同时,她有点迷信地认为:那一天她完全不可能活着回来,鬼子就在她潜藏的水面上来回搜索,盲目地射击着,但她能逃出命来,是由于赵亮代替了她。会有这种可能么?可被赵亮在冰窟窿旁边,指出一条生路的芦花,偏要那样想,也是自然不过的事。

望海楼的酒宴是赴不得的,饭菜也许是难得的美味,但想起高悬在城门上的人头,再好的奇珍异馐也索然无味。看来,三个同时代人都在怀念那位江西老表,那个背着小铺盖卷到石湖开拓的革命者。

老林嫂说:“要是老赵活着——”

江海淡淡一笑:“活着也未必能强多少,他比谁更东郭先生些。”

“幸好这世界上还是人多狼少,要不然那些画地为牢,唯我独革,人人皆敌的家伙更有理了。”

老林嫂自然不理解他俩的对话,但她对鹊山上的狼,倒是有深刻印象的,便问道:“你们说的什么狼啊?”

两个游击队长笑了,站起来,望着鹊山老爹,似乎那历尽沧桑的过来人,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老林嫂好像也悟到了一些,便说:“先别管狼啦,还是谈人吧!书记忙着摆筵席,顾不上来接你们,我看坐船回去吧!”

然而那是一条舢板,即使在风平浪静的情况下,也无法载得动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加上一条猎犬的。于是,他们两个,只好先走一个,像那个鸡、米、与狐狸过河的故事一样,必须有一位留在沼泽地上守候。

中国是个讲礼貌的国家,他们俩相互谦让一番,最后,还是老林嫂痛快,她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泼辣性格,爽直地说:“我先把老江接到闸口,今儿晚上演电影,准能碰上些头头脑脑,他地委书记一句话,还怕没人屁颠屁颠地摇船来接,别看石湖里头的鱼越来越少,可马屁精倒越来越多。”

“好哇!老林嫂——”于而龙看到她终于摆脱饭桌上拘束呆板的样子,又有了那候补游击队员的神气,不由得叫起好来。

江海跨上了船:“我先走了!”

“风浪大,你可坐稳,地委书记有点长长短短,我可包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