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第3/7页)

“只有三天时间啦!”

“第一步,你得把那位权威搞出来,只能要最关键、最紧迫的资料,目标愈小愈好;第二步,还是你,得想法把资料装箱,运出工厂;第三步,才是我窝主出动,派车去拉回,存放在我们保密室里。”他最后说,“二龙,也有可能,不知哪个环节,出点毛病,全局败露,你我作为同谋犯,一块受审吧!——你害怕吗?”

“政委,你都见义勇为,我还有什么说的。”

“二龙,像《国际歌》唱的那样,作最后的斗争吧!历史上所有那些纵火者都不怎么光彩。秦始皇烧过书,项羽烧过阿房宫,侯景烧过建康,八国联军烧过圆明园,希特勒烧过国会大厦……二龙,只有这样尽到我们的责任吧!”

“谢谢你,政委!”

“不是我,有人在关心——”

“谁?”

“你就不用问了!”

他忍不住还是追问一句:“告诉我,政委,谁?”

“我们中华民族不能只顾今天,不管明天——”阳明显然在重复着建厂时中央的决定:“这是一个既有人领导毁灭,也有人力挽狂澜的时代啊!……我们是一个有八亿人口,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家,一个实验场不算多。”

于而龙站起来,告辞政委,满怀信心地回厂里去了。

高歌在这以前,由车间干事一下子被于而龙的精简政策,压回到磨床跟前干活,心里充满了怀才不遇的怨气;费尽心思搞出来的几万字学习心得,得不到于而龙的赏识;想去单独找他谈谈,又被他的秘书挡了驾。这样,导致了他和那些“红角”革命家终于走到舞台正面来,头角峥嵘,一下子红得发紫。他们和市里一个什么响当当的“司令部”挂上了钩,在工厂里采取的第一个“革命行动”,就是把动力学权威给绑架走了。

于而龙那时也濒临垮台的边缘,不过高歌还不敢触动他,谁知道是不是由于先天精神上的怯懦,于是先拣廖思源这个软柿子捏,他们也是充分盘算过的,打他一个反动权威,无需分辩,即可定性。大总工程师,三百多元工资,搞试验花费无数金钱,一无成果,罪行完全够了;打他一个里通外国的特务,理由也满够用,一个女儿在太平洋彼岸,一些国际科研机构和他有联系,一部分外国人士还念念不忘他,他即使浑身长嘴也说不明搅不清的。至于他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个人历史上俯拾即是的问题,哪个都能做出一大篇文章。

“不革他的命,还革谁?”把廖思源揪走了。

于而龙决定冒险去把这个革命对象弄出来,那些年轻人已经不可理喻的发出一个又一个的通令,连进厂的铁路专用线上的信号灯,也强令改过来,红灯放行,绿灯停车,还指望听得进什么话呢?

汽车直冲那个“红角”,人们谁也不敢拦阻他,从那时还属于他的“上海”车上跳下来,便厉声喝问:“高歌呢?”

那个突然间红得发紫的明星,从屋里闻声走出,许是室外的光线充足,许是于而龙那一副威严凛冽的派头,把他震住了:“于书记,你——”

“你搞的什么名堂!乱弹琴!”他当着那些穿草鞋的革命家,训斥着高歌:“你要不马上交出廖总,我就派人把你扣押起来,你要知道我们是个什么性质的工厂——”

如果当时高歌有些斗争经验,满可以回答:“请吧,于而龙,我恭候!”那么这位快垮台的书记是半个人都派不出的,他的命令像过期支票一样,已经无法兑现了。

高歌只是本能地感到屈辱,青筋暴突,热血冲上了苍白的面颊,他们两个很有点像抵架的公牛,谁也不能后退,只要谁的脚步动一动,就算输了。

于而龙知道高歌有些疑虑,不敢贸然同他决战,而更主要的,是那种劣根性,使他软了下来,交出了廖思源。——如同眼前的干部,一听王惠平书记的大名,先在精神战线上退却了一样。

被扣押的总工程师,亲眼目睹这个场面,在汽车里,惊奇地问:“你还挺有威力?”

“空城计,只能唱一回!”于而龙说。

司机也笑了:“我以三十五公里速度冲进去,要不急刹车,钻进单身宿舍大楼了。”

廖思源听说于而龙的最后努力,不以为然地说:“用不着去顾那些身外之物了吧?”

“我们不是老绝户,还会有后代,还会有子孙,留给他们什么?留给他们烧光的灰烬!”

“徒劳的努力!”

“不就给你剃个阴阳头吗?看你灰心丧气的样子。”

“当整个大厦都坍下来的时候,你一只手是顶不住的。”

于而龙说:“那我能做到什么程度,决不吝惜半点力气。”